站在公路上的天野崎嫌弃地抬了抬脚,半融化的沥青将鞋底舔了个遍,到处是黏稠的黑色痕迹。
“这火势也太猛了吧,我们这儿离得有上千米,沥青都快化了。”
天野崎擦着头,汗水雨点一样往外冒。
他身旁的汤婆婆好整以暇地站在,双脚悬在空中,离地三十公分,远离了沥青和地气,环绕全身的风将扭曲的热浪和难闻的恶臭挡在外面。
她甚至还伸手从紧跟着的五个大鱼一样的置物袋中摸出了一张毯子裹在身上,似乎是嫌风太大吹得有点凉。
另一边的李君子抄着胳膊,两手塞在腋下,一脸心悦诚服地看着将天穹云彩都烧红的小尼姑。
他的两只脚变成了外骨骼依附着,钢刀一眼的肢体结构,刺穿沥青,插进下面的混泥土中,而他的后背长出好几块交错的骨质结构,表皮富集的毛细血管在这里来回循环,为身体降温。
他此时看上去简直像是什么人形终结者,满脸横肉都带着莫名的金属光泽,硬汉风挡不住地涌着,一看就知道完全不在乎高温和沥青。
“妈的,感情就我一个人受苦呗。”天野崎抿了抿发干的嘴唇,感觉口腔里的唾沫都开始泛白了。
旁边裹着毯子的汤婆婆悠悠地说:“小李子,我看着尼姑蛮强的,感觉不需要救援啊。那些水库赶来的侠客也受不住这火场的温度吧?”
李君子点头:“业火比丘尼是十年前成名的分舵级大侠,水平很高。”
“有多高?”天野崎问,“东方树叶也是分舵级,我怎么觉得他连这业火比丘尼的鞋底子都舔不到?”
李君子犹豫了几秒才说道:“东方树叶侠是新晋的分舵级侠客,异能非常灵活,在救援、监控方面很出色。但在正面作战还是有所不如。”
“你就直说这业火比丘尼跟你老师差了多少吧!”天野崎不耐烦了,这么高的温度,他可懒得玩高情商低情商那一套。
李君子举起手,食指虚搭在拇指上:“大概跟我师父差这么点,有七八个东方树叶侠那么多。”
“东方树叶侠这么捞的嘛!”天野崎惊了,“都沦为计量单位了!”
“他毕竟成名的晚,异能本身也有限制。”李君子挠着头说,“我老师的异能能吸收热能和琥珀储存起来,全力施为能将房源十里的土地全部用滚烫的琥珀罩住,生生闷死敌人。”
“业火比丘尼天生火焰异能,又皈依佛门清修二十载,学了后天道路,这才有了现在的威力。”
他说到这里感叹连连:“各个级别的大侠间差距也有如云泥,有的分舵大侠能力在于智慧,有的在于建造,而顶尖的分舵大侠则能轻易覆灭一座城镇。”
“那总舵级的呢?”
“总舵级?”李君子看着燃烧着的三江堂口,憋了半天才吐出一句话,“坐镇魔都的总舵级大侠【祝融】,能焚山煮海。曾经在大江入海口点燃天火歼敌,然后进钻进大江中抑制火焰,江水为止断流。”
“……这么牛逼?”天野崎咋舌,心说灭火要用入海的浩荡大江,这也难怪人家不出手消灭四爪鳞鱼了,消灭一波魔都就断一次水,这换谁都遭不住。
“我说。”汤婆婆皱着眉,看着两个男人吹牛一样的侃大山,“我们来这儿是救援的,你们到底动不动?”
天野崎也转过头,好奇地看着李君子:“对啊对啊,我们到底动不动?”
李君子严肃地回答:“等!”
“既然有人能当着业火比丘尼的面掀摊子,说明事态已经到了我们这些连堂口身份都没有的侠客帮不上忙的地步了,我们只有等,等分出胜负。”
汤婆婆指着远处隐约的人影:“那那些从堂口里逃出来的人都不管了吗?我看着有几个身上到处是肿胀的黑色,有的半个身子都被腐蚀了,肠子里的屎往外淌。”
她的声音非常平静,像是在说厨房里待宰的鸡鸭猪鱼。
想想也对,毕竟《千与千寻》里千寻的爹妈也是人,不也落入了随时变身全猪宴的下场吗?
再联想到这对爹妈吃的那些东西,可能曾经就是人,真是想想就不寒而栗。
“卧槽!还有活人!?”
李君子惊了。
“卧槽!你竟然不知道?我还以为你早就看到了,只是打算挑机会进堂口帮帮场子呢!”
天野崎惊了。
这下李君子尴尬极了,他挠头的手越发用力,扣下了几块盖在头皮锁住水分的几丁质鳞片:“我一进来就只顾得去看业火比丘尼,没留心其他人。”
天野崎生生气笑了,他虚戳李君子胸口骂道:“你他妈的,还说自己不想当侠客,你瞅瞅你那德行,见了大侠跟小粉丝见了偶像站在面前一样发春,我看你真是昏了头了!”
骂完转身就走,脚刚刚抬起,就看见自己的鞋底已经被高温烫的化了,黏在沥青上动弹不得。
“二十五的鞋,莆田货里的莆田货,也不求有多可靠了。”天野崎叹息一声,干脆脱了鞋,用魔术强化了脚底,皱着脸看着发黑的公路,暗骂一声“别给我来个脚板铁板烧”,心一横就踩着滚烫的沥青发足狂奔。
“锟斤拷烫烫烫!”
天野崎两脚每每踩到地上,就飞速提起,跨栏一样高抬腿,嘴里念着地球网上的电脑报错的梗,宛如嚣张的蚂蚱一样蹦蹦跳跳地朝失魂落魄的伤员跑去。
这滑稽的动作看得汤婆婆噗嗤一笑,她弓着腰,抱着肚子,捂住嘴,肩膀一耸一耸,戴在头上的巴洛克风格的奢华遮阳帽的蕾丝在笑中轻轻抖着。
汤婆婆苍老的容颜因为欢笑而充血,褶皱的皮肤舒张,显得年轻了许多。
李君子看着这对老妻少夫,突然间连对到处放火的比丘尼没了半点兴趣。
他巴巴地看着汤婆婆问道:“那个,嫂子。你觉得大哥这人咋样?跟他在一起愉快不?”
汤婆婆擦了擦笑出的眼泪,瞥了李君子一眼,哼道:“你这是自己吃不到葡萄,开始过眼瘾了?”
李君子憨笑着不答,只拿那对牛眼看她。
汤婆婆央不住那眼巴巴的目光,托着下巴,一边考虑一边说,说得慢极了:
“我是从他身上分出来的,就像是上帝拆了亚当的肋骨做了女人,我与他心意相通,情和意切,做什么都觉得开心。不过这不是说天野崎就死完美的男人,只是情人眼里出西施。”
汤婆婆眼中满是温柔,像极了在夕阳中坐在庭院里,抱着怀里老猫追忆自家老头的老太太。
“我跟他又天然没有隔阂,所以在这世间,我只觉得他好,也只认他一个男人,千金不换。”
李君子不懂什么心意相通,也不知道什么叫情和意切,但不妨碍他大为震撼。
这莽汉子听着“情人眼里出西施”,看着岔开腿蹦跳的天野崎,觉得是真应景,他不也认为佳佳是世上最好的女孩吗?
“嫂子,您跟大哥真是夫妻里的楷模!”李君子竖起大拇指,露出漂亮的整齐牙齿。
这话倒说得汤婆婆有些害羞,只是挥手催促他赶紧帮忙救人,嘴里再一次说着那句话:
“还没结婚呢。”
看起来倒是期待万分。
天野崎龇牙咧嘴地跳着来到伤员集中的地方,张嘴报出那老长一串的名号,让人证实后,赶紧蹦跶上台阶,然后长出一口气,瘫坐在地上。
此时他才有功夫打量自己坐的这座高台,看上去像是某种法事的石台,整个用不知名的石头打造,踩上去凉丝丝的,隔绝了热气。
天野崎掰着腿,看着表皮红得反光的脚底板,有些心疼地吹了吹,心想自己的魔术本事还是差了点,杀人放火是够了,防身护体反而还稀疏。
这样想着,他又注意到整个法台上没有一个人站着,无论身上有没有伤口,所有人都痛苦地或躺或坐,就连刚才跟他核对信息的男人都是强撑着站起来,现在已经虾米一样抱着肚子躺下了。
“那个,我该干什么,有没有负责人跟我对接一下。”天野崎身为唯一站着的侠客,指着自己的鼻子四顾询问。
刚才的负责人把手里的平板甩给他,呻吟着说:“这位老哥,我们都中了癸水,现在一点力气都没有,麻烦你保护一下我们。”
“可这附近也没敌人啊,要不我去看看四周还有没有伤员?”
另外一个全身肿胀,皮肤又紫又亮的人哀嚎着说:“哪儿还有活人啊!就这么几个了!大家都喝了堂口的水,没想到那邪魔顺着地下水钻进了水塔里,把全堂口都污染了个遍。等大家都中了招,它就跳出来发了大雨,把走不动躲不了的侠客们都弄死了!”
“你看我,我就是被那水打了两下变成这样的!”
天野崎仔细数了数,这法台看着很大,但绝对躺不下一个小镇规模的人口,这里满打满算只有一百来人。
他不由得抽了一口冷气:“几千号人,就剩这么点儿?当着分舵级大侠的面?这邪魔外道什么路数?”
“那邪魔长得像一团史莱姆,全身发黑,模样像个女人,自称‘癸水阴’……诶,啥是癸水啊?”有人抬头问道。
另一人烦躁地蹬腿骂道:“蠢货!癸水就是女人的月事!”
“那不就是葵水吗?”
“葵是错别字,该念癸(guǐ)水!也有月事的意思”
“卧槽?那我岂不是喝了月事水?”发问的人脸一绿,哇地吐出一团污浊的血水,腥臭瞬间弥漫开来,旁边的其他人闻到味儿,也纷纷呕吐不止。
天野崎捂着鼻子,在一群人的呕吐物中跳来跳去,听着这些人怒骂那邪魔:
“你妈的,什么月事这么牛?你怕不是两亿年年前母恐龙的月事哦!”
“这癸水阴也太捞了,竟然是这种货色?我还被这玩意儿偷袭了?我真该买块豆腐撞死算逑!”
“钻裤裆的烂货,你竟然敢阴你爷爷,看老子回去了就买下全渝山的卫生巾一把火少咯,让你缺衣少食!”
大家痛得发狂,对癸水阴的辱骂也就越发恶劣,就连天野崎也忍不住用别过身去,不听这些污言秽语。
“啊啊啊啊!”
尖啸从地下发出,漆黑的水冲开被烤的发硬的大地,腥臭的黑水在沥青路面横流,无数透明的死鱼从缝隙中涌出,在明晃晃的火光和太阳光中反射着光。
这些都是地下水里的生物。
“癸水应非雨露么,根通亥子即江河;柱无坤坎还身弱,局有财官不尚多。申子辰全成上格,寅午戌备要中和;假饶火土生深夏,西北行程岂太过”
地上的黑水喧哗着互相拍击,晦涩的诗歌悠悠转转,天野崎眨巴眼,他跟躺着的诸位侠客一样,半个字都听不懂,权当放屁,该骂的继续骂,该叫的继续叫。
“你念你妈的诗呢?要不要老子买台功德无量机放在你父母坟头给他们天天念?”
“哦对不起,我忘了你们邪魔是野种,没爸爸,更没妈。”
那水声先沉静了一会儿,接着越发汹涌起来,变成刺耳的轰鸣声音,仿佛有无数涡轮在其中搅动!
“老娘是癸水!不是月事水!”
声音里带着无限的怨念和愤怒,地下涌出的黑水陡然翻起,在高过三峡水库的三江堂口地界排出层层大浪,朝这帮伤员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