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总是来得猝不及防。
车轮碾过湿漉漉的柏油路,发出轻微的沙沙声,像是一首低语的安眠曲。
舒宁靠在副驾驶座上,紧绷的脊背像失去支撑的弓弦,那股从会议室里带出来的寒意,仍残留在骨缝之间,让她控制不住地微微发抖。刚才会议室里的一幕幕,像电影片段在她脑海里反复回放。傅泽飞那张熟悉却陌生的脸,他眼底的轻蔑,徐思楠为她拍案而起的滔天怒火,他那挺拔如山的背影,像一张坚实的盾,将她牢牢护在身后,为她挡住了所有的羞辱与恶意。
车窗外,豆大的雨点毫无预兆地砸在玻璃上,“啪嗒啪嗒”地连成一片,很快就织成了密不透风的雨幕。雨点蜿蜒流下,将窗外的世界晕染成一片模糊的光影。
红灯亮起,车子平稳地停下。
徐思楠从储物格里拿出一瓶矿泉水,熟练地拧开瓶盖,递到舒宁面前。
“喝点水。”他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
舒宁下意识地伸手去接,指尖无意中触碰到他温热的掌心,那触感像一道微小的电流。她猛地一怔,目光落在徐思楠凝望前方路况的侧脸上。五年过去,他的下颌线愈发清晰利落,褪去了几分青涩,透出岁月赋予的成熟和力量,然而那轮廓,却依旧是她记忆深处能带来无比安心的感觉。
这熟悉的雨景,熟悉的男人,熟悉的感觉……
像一把尘封已久的钥匙,毫无预兆地,把她拉回到五年前那个最狼狈最黑暗的夜晚。
2018年4月初,一个暴雨的晚上,傅泽飞的一句“她能帮我”,像一把锋利的刀,将她三年的青春,一刀两断。舒宁快速收拾好了行李,把所有积蓄都转给了他后,一个人离开了那个曾经被称为“家”的公寓。
晚上十点半,舒宁拖着沉重的行李箱,站在一家24小时便利店的屋檐下,她浑身上下早已湿透,雨水顺着她凌乱的发梢不断滴落,冷得刺骨。她身上只穿着一件单薄的针织衫,冻得她牙齿都在打颤。
城市的万家灯火透过雨幕,变成一团团模糊而遥远的光晕,没有一盏是为她而亮的。那种被全世界抛弃的绝望感,像潮水般将她淹没。
手机电量只剩5%,屏幕上的“低电量警告”像在嘲笑她。
她翻遍通讯录,手指在“傅泽飞”那栏停了许久,最终滑过,继续往下——朋友?闺蜜?同学?一个个名字掠过,却没有一个她敢拨出去。父母远在小县城,她不想让他们担心。
她在这个城市读书4年工作1年,竟然找不到一个可以投靠的人。
她身无分文,没有钱,没有家,没有退路。
最终,她的手指停在了“徐思楠”这个名字上。
徐思楠,她的顶头上司,平时工作上接触最多,对她也算和善。她脑子里唯一的念头是,或许,或许可以向他预支一点工资?
这个念头就像一把钝刀在反复割锯着她仅存的自尊。她死死咬住下唇,几乎尝到了血腥味,屈辱和冰冷的现实像两股巨力,最终碾碎了她所有的犹豫和骄傲。
她深吸一口气,像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颤抖着拨通了徐思楠的电话。
“楠……楠哥……”电话一接通,舒宁的声音就哽咽了,夹杂着雨声和哭声,抖得不成样子。“我……我能……能借我1000元吗?后天发工资,我立刻还你……”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传来徐思楠略带困意但依然温和的声音:"你在哪儿?"
"我在......"舒宁报出了便利店的地址。
"你在原地不要动,我马上过来。"
没有多余的话,没有追问为什么,也没有丝毫的犹豫。
挂断电话的一刻,舒宁的腿像被抽干了力气,跌坐在行李箱上,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掉。那一句“我马上过来”,像一根稻草,让她在无尽的绝望中,抓住了一丝微弱的希望。
半小时后,当舒宁几乎要冻僵在那个小小的屋檐下时,一束明亮的车灯刺破雨幕,稳稳地停在她面前。暖黄色的车灯穿透雨幕,照在她身上,仿佛给她披上了一层温暖的外衣。
车门打开,徐思楠冒雨冲下车,深色衬衫的肩头很快被打湿。他看到缩在屋檐下,浑身湿透的舒宁,眼底闪过一丝错愕,随即被更深的沉默取代。他什么都没问,只是弯腰拿起她脚边的行李箱,利落地放进后备箱,然后拉开副驾驶车门,说
“先上车,外面冷。”
舒宁僵硬地坐进去,身体还在无法控制地微微发抖,车内温暖的空调瞬间包围了她。车内有淡淡的薄荷香,干净整洁,徐思楠从后座拿出一条干毛巾,递给她。她机械地接过毛巾,胡乱擦拭着头发和脸上的雨水、泪水,断断续续地、带着浓重的鼻音保证:“楠哥……发了工资……我、我第一时间还你……”声音破碎得不成样子。
徐思楠看她深夜一个人拖着行李箱,哭得双眼红肿的样子,大致明白了发生了什么。他没有多问,递给舒宁一瓶水,淡淡地说:“现在太晚了,先去我家,别的事情明天再说吧。”
舒宁愣住了,呆呆地看着他。“去你家?这不方便吧”
“没关系。”徐思楠启动车子,目视前方,雨刮器规律地左右摆动,“你一个女孩子,大半夜不能在外面。”
那一刻,在那个冰冷彻骨的雨夜,徐思楠成了舒宁被彻底打碎的世界里,唯一的光
那是舒宁第一次去徐思楠家。
一套两室一厅的小房子,暖黄的灯光照亮了整个客厅。房子不大,但收拾得很干净。客厅墙上挂着一张女人的照片,眉眼温柔,和徐思楠有几分相似。
“你今晚暂时住这里吧。”他指着其中一间卧室说。
他为她找出干净的毛巾和新的洗漱用品,默默地换上干净的床单被套,然后端来一杯热好的牛奶递给她。
舒宁接过温热的牛奶杯,心里涌起一阵暖流。她的手机“叮”地一声,收到一条转账信息,实时到账1万元。
舒宁猛地抬头,惊愕地看着他
"太多了,我只是想借一千......"
“这钱你先用着,”他看着震惊的她,语气依然平静,“以后有钱了再还,不着急。”
说完,他便轻轻带上了房门,将整个空间留给了她,也给了她全部的尊严。
舒宁一个人坐在陌生却温暖的房间里,手里捧着温热的牛奶,看着手机上那一万元的转账记录,她紧绷了一整晚、几乎要断裂的神经,终于彻底崩溃,再也忍不住,失声痛哭。她哭傅泽飞那句"她能帮我"的伤心绝望,哭自己三年青春到头来一场空,
哭这个城市的冷漠无情,也哭徐思楠这份不动声色、却重如泰山的善良与恩情,感激涕零。
那一刻她才第一次感到,原来在这个冰冷的城市里,真的有一个人,在她坠入深渊时,愿意无条件地向她伸出手。
三天后发了工资,舒宁立刻凑齐一万元要还给徐思楠,他却推了回来:"等你稳定了再说。女孩子手上不能没有钱。"
舒宁有工资后准备找房子搬家,徐思楠不放心她一个人,说:"这里离公司近,小区也安全,你先住着,方便加班讨论工作。"舒宁明白,什么“方便加班”都是借口,他真正担心的是她刚缓过一口气,又要面对押二付一的巨额房租压力。他们两人关系依旧单纯,仅限于上下级和这特殊的收留之恩。舒宁犹豫再三,最终还是点了头。但她坚持要付房租。
徐思楠轻描淡写地回绝,“说就当加班费了”。舒宁过意不去,便主动包揽了所有的家务。于是,狭小的厨房里开始有了烟火气。舒宁每天早早起来,变着花样煮粥,煎蛋,准备简单的早餐。徐思楠总是沉默地吃完,然后自然而然地把盘子里那个煎得金黄的荷包蛋夹到她碗里。家里的地板永远干干净净,洗衣机里的衣服会被及时晾起。
那些细碎的温暖,像雨后清晨的阳光,一点一点,晒干了她心里所有的潮湿。
他是她人生最黑暗、最绝望的时刻,那个唯一向她伸出手,将她从深渊里拉出来的人。
从那时起,她就下定决心:这份恩情,她一定要还。
在那个雨夜,他,成了这个庞大而冰冷的城市里,她唯一的依靠。
车窗外的雨不知何时已经停了。
湿漉漉的街道反射着霓虹的光彩。舒宁的视线从窗外流动的光影,缓缓移回身旁徐思楠专注开车的侧脸上。五年时光的刻痕清晰可见,下颌线条愈发分明,眉宇间沉淀着更深的沉稳与担当。而眼前这个沉稳的侧影,与五年前那个雨夜里,他驾车而来的身影,在她微微泛着泪光的视线中,渐渐叠合,最终融为同一个坚实的存在。
原来这些年,他一直都在用自己的方式,默默地护着她。
车子平稳地停在辰福集团地下停车场。徐思楠侧过头,目光落在舒宁泛红的眼眶上,声音放得很轻:“小宁,是不是哪里不舒服?我送你回去休息吧。”他以为她仍未从傅泽飞的刁难中完全恢复。
舒宁摇了摇头,第一次,她没有掩饰自己的情绪,而是看着他的眼睛,用一种极其郑重、也极其真诚的语气说:
"楠哥,谢谢你。"
这句“谢谢”,不止是谢刚才会议室里的维护,更是谢五年前那个雨夜的救赎,谢这些年无声的庇护,谢他在她最黑暗的时候,成为那束唯一的光。
徐思楠温和地笑了笑:"我们是战友。"
“嗯,我们是战友。”舒宁也笑了,眼底却燃起了前所未有的火焰。
她推开车门,走进公司大楼旋转门的那一刻,她的背影挺得笔直,步履生风,带着一往无前的坚定。
沈云清的"压力测试",傅泽飞的刁难,此刻在她看来,都不再是无法逾越的难关。
它们,是她必须为她的战友,打赢的战役。
她也要努力成为他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