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椒低头看看自己的作品,不甘心道:“刀工的瑕疵能不能用别的来弥补?”
“小Chilli,炸土豆有很多种吃法,你以为,天蚕土豆为什么要这样费工费力?”老亨利笑着摇摇头,“要知道,一定先有天蚕土豆卖得好,才会有为了方便打造专用的波浪刀。”
秦椒下午就琢磨过:“这种形状更容易裹住调料,口感好。要不我试试,在油炸之前先用调料腌制……”
旁边忽然飘来不冷不热的一句:“我认为,是可以有效增加截面惯性矩。”
“啥?”秦椒扭头看向窗边,“请说中文,谢谢。”
傅亚瑟从善如流,切换中文又说了一遍。
“简而言之,就是增加强度,让薯条不容易弯折。”
“强度?薯条又不是钢条。”秦椒下意识吐槽,却立刻意识到了自己的错误,“是了,不容易弯折,这样一来,就算是面土豆,吃起来也会有韧性,错落的口感也会更好!”
“除此之外,我认为这样可以防止薯条之间相互粘连。加热时,热油与薯条接触更充分。”傅亚瑟慢条斯理道,“当然,这都是建立在纯理论上的推测,不确定对你所说的口感存在多少影响。”
秦椒看着笑而不语的老亨利,脑子里画面接二连三,把烹饪全过程模拟了一遍。
“原来如此!”她醍醐灌顶般啊呀一声,“你说得没错。不粘连,加热充分,这样薯条成熟更快,更容易达成刘老先生描述的外焦里绵。”
细碎的光斑在她眼底跳跃,整个人看起来神采奕奕。
“我一直在想,影响口感主要在于土豆品种和调料搭配。片形不过是效率和细节问题。想不到,只是形状就会有这么多门道,还真是细节决定成败。”
她郑重其事朝傅亚瑟道谢,心说剑桥高才生就是不一般。
“明天给你加鸡腿……放心,我会记得去掉鸡皮。”
“不必客气。”傅亚瑟矜持垂眸,手中勺子在土豆泥中轻搅,“顺提一句,如果真是这样,你还是尽早联络刘先生取消约定为好。”
“不就是三重抖刀片?我练!”刚认识到片型的重要性,秦椒就下定了决心。
她求老亨利传授诀窍,老亨利却唯有苦笑:“哪有什么诀窍,就是一看,二仿,三练。”
厨师学完基本功,想要精进手艺,就离不开这条路。
老亨利倒是有心想演示,可惜他现在依然无力抬起右臂,连手指头的动作都很难控制,只能空口白牙讲些经验。
“怪我,应该早些做给你看的。”他自责叹气,看向秦椒的眼神隐隐透着复杂,“我原本是担心……嗐,到底怪我人老眼瞎。”
秦椒没听明白,也不以为意,一心只把老亨利描述的抖刀感记牢。
“我先回去了,抓紧时间多片几颗土豆。”
“稍等。”傅亚瑟拾步跟上,“我送你。”
秦椒已经发现了一条规律:
每当她在傅亚瑟身上发现闪光点,中英友谊的小狗刚喘了口活气,对方就会变得更加讨嫌,直接让小狗再死一次。
她预感,今天又会如此。
果然,车开出没多久,傅亚瑟就再次建议说,取消约定是最佳选择,无论对她,还是对刘先生一家。
“我先试试,办不到再说。”
后视镜中映出一双“我已洞悉一切”的眼睛:“在尝试之前,或许应该先问问你的腰?”
“我的腰没事!”秦椒下意识朝后缩了缩,将腰抵在椅背上。
前些日子小流氓来闹事,她的确在桌角撞了一下,淤青还未全散。今天在案板前站久了,又因为练习抖刀片太紧张,不知不觉中右半边身子使力过度。
说真的,刚练完那会儿不仅感觉腰直不起,右手臂和手腕也酸胀得不行。
她觉得自己挺坚强,没有愁眉苦脸伸手扶腰,走起路来还是一阵风。
只能怪傅亚瑟的镜片配得好,谁都没看出,就他看出来。
“以健康为代价去争取刘先生的好感,既愚蠢又毫无必要。如果牺牲健康之后又不能兑现承诺,就更加得不偿失。”
“真奇怪,你也好,克莉丝也好,怎么就认定我是要讨好他们?因为他们是什么了不起的大人物?还是在你们眼里,厨师就是干这个的?”
后视镜中的眼睛微微眯起,似乎被反问弄得不太愉快。
“我是在建议你做正确的选择。希望你还记得,我之前就告诉过你,那四百八十万英镑根本不必放在心上。如果是马克对你说了什么……”
四百八十万英镑不用放在心上?
也对,轻飘飘说出这种话的人,当然看不起每周房租九十英镑的人。
“麻烦靠边,我要下车!”
驾驶座上无人应答,车速也丝毫未减。
“我要下车!现在就要!”秦椒高声重复道。
回答她的,却是车锁自动落下,锁死了车门。
直到车停在熊猫饭店后门,傅亚瑟才宽宏大量地表示:“愿你能尽早恢复冷静。”
砰的一声,秦椒奋力甩上车门,算是回答。
第二天的鸡腿当然没有,傅医生的蹭饭资格被直接取消。
秦椒甚至连慈恩诊所都不再去,请艾瑞克帮忙跑腿送饭。问就是分秒必争,埋头练刀。
三重抖刀片,真比她想象的艰难。
对原本就不熟悉抖刀片的她而言,更是难上加难。
因为看不见刀的走势,她只能在片完第一轮后,试探地朝前推刀一公分后再抖第二轮。
像突然失去了双目,一切全凭本能摸索。
心中默数,手头试探,全神贯注记住每一厘推进,每一波抖动,让土豆的起伏引领她行动。
一个动作反反复复,直到汗流浃背,直到腰酸手软。
秦椒学什么一向都上手极快,对菜刀的掌握,对腕力的控制,更是她引以为豪的长项。
现在她却成了无头苍蝇,在刀法的门槛上撞得头破血流。
每一刀失败,就会增加一点儿自我怀疑:我真不行?我不适合?我真没用?
最崩溃的时候,她塌着已经直不起的腰,半跪在水磨石地板上,身边都是废弃的土豆。
就在她彻底趴下的那一秒,一双冰冷又饱含讥诮的眼睛闯入脑海。
愚蠢又毫无必要?
锤子哦!你懂个铲铲?
手指动了动,抓起最近的土豆狠狠砸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