赫尔曼同他们相谈甚欢,稍后又领着他们去约克古城参观。
他们穿过几条似曾相识的街道,在某个拐角处,傅亚瑟突然在她身旁刹住了脚步。
“看。”他的声音很轻,带了一丝不易辨认的惊叹。
秦椒茫然地把视线从巧克力店橱窗收回。一抬眼,猝不及防的,蓝天下金色的宏伟建筑就这样闯入眼帘。
一瞬间的惊艳后,赞叹之情自然而然从心底涌出。
除了美,还有对人类劳动的钦佩,以及同为人类而与有荣焉。
这种激动,就像是她五岁时骑在爸爸肩头第一次登上长城,十五岁时收到人生第一把菜刀,以及看着老师用一勺“清水”让白菜如莲花般层层绽放。
一旁,傅亚瑟却突然很煞风景地问道:“抱歉,但带我们来约克大教堂,这样真的同你的信仰不冲突吗?”
秦椒记起赫尔曼是犹太人,也记起了克里福德塔的故事。
她有些不安地看过去,却见赫尔曼同他们刚才一样仰着头,看向大教堂的目光无比温柔。
“很美,对不对?欧洲最大的中世纪教堂,人类建筑艺术的杰作。”他抬起手,示意他们跟随他手指的方向看大门上方的玻璃窗,“无与伦比的玻璃染色、切割和搭配组合,出自几百年前无名工匠之手。”
稍后,他又领着他们从旁边的小路绕到教堂的侧面,从另外的角度去欣赏这座哥特式建筑。
赫尔曼还很遗憾,他们之前在店里聊得太久,错过了这里的开放时间。
“宗教禁忌的确存在。就算没有宗教,每个人从诞生起,就被束缚在传统和利益的枷锁里,充满偏见,彼此争斗,这是事实。”
从金色台阶走下来时,赫尔曼突然转身,朝教堂投去柔和的一瞥。
“但是对美好的向往,同样是人类的天性。所以我们也会彼此相爱,携手努力,这也是事实。”
他笑着让他们注意斜前方的一座副塔:“十几年前,我参与过那里的修复工作。”
一下午的见闻在秦椒脑子里翻腾,古代的,现在的交织在一起。
大概是她的困惑之色太过明显,赫尔曼耸耸肩,笑着说:“犹太人和英国可不止有伤害和仇恨,也有一些相当美好的东西。年轻人,你听说过二战时期英国的‘儿童运输’吗?”
最后一句话,他是问傅亚瑟。
听完赫尔曼一家和“儿童运输”的故事,傅亚瑟注意到秦椒就不太对劲。
他们在教堂阶下同赫尔曼握手言别,又依照这位当地人的推荐,在日落之前赶到贝蒂茶屋排队。
那里有北英格兰,乃至全英国最好的下午茶。挑剔如傅亚瑟也不得不承认,没有提前预约是他的失策。金色招牌下,想要一品茶香的客人排起长队,几乎绕店一周。
他尝试回忆雷蒙小姐是怎么向他推荐传统英式下午茶的,照葫芦画瓢说给秦椒听:“司康是检验下午茶是否正宗的关键。这里的司康……”
低头朝掌心里的手机瞟了两眼:“这里的果仁司康采用最正统的配方,搭配自制的果酱和奶油,滋味妙不可言。”
秦椒拿起司康,总算有了些精神:“奶油和果酱都要抹吗?先抹哪个?”
傅亚瑟流利地说出刚看过的内容:“这就取决于你是德文郡派还是康沃尔派。”
这两个地方都出产优质的浓缩奶油,各自称自己为英式奶油茶点的发祥地。
德文郡奶油奶香浓郁,又柔滑轻盈,据说能吃出青草香甜。每个提供德文郡奶油的茶屋老板都会告诉客人:“很香浓,对吗?我祖母在自家厨房亲手做的!”
如此让人骄傲的奶油,当然是一定要先抹的,果酱只是可有可无的锦上添花。
康沃尔派则坚持康沃尔的牛奶和浓缩奶油才是最棒的,他们先抹果酱后放奶油的吃法也最美味。
两派已经争执了百来年,至今不分胜负。
“就像人们永远会争论鸡蛋先敲破哪一头。”
“我懂。”秦椒总算弯起嘴角,“甜豆花,还是咸豆花?”
她一边向傅亚瑟解释什么是豆花,以及甜咸豆花之争,一边拿起司康端详,慎重考虑该成为哪一派。
毫无必要的认真,但很可爱。
傅亚瑟没有发现自己勾起唇角,也跟着认真起来:
“在豆花问题上,你是哪一派?”
“我?四川人当然是辣党一统天下!”秦椒理直气壮。
说完,她先尝了一点儿奶油,满意地表示这奶味的确很浓稠却并不甜腻。接着才掰开司康,朝上面涂了一层奶油,然后是果酱。
现烤的司康至今热气不散,奶油一涂上就开始融化。秦椒吃完后,双眼满足地眯了起来:“好吃,奶油融入了面粉层,感觉非常的松软……滋润。”
她喝了一杯茶,一脸严肃地说:“这是在清理味蕾,为了熊猫饭店。”
这一次先涂果酱,她吃完的表情同样相当满足。
“决定好你了吗,在英国你是哪一派?”
秦椒下意识咬着拇指,凝思片刻:“如果是厨师的我,选择先涂果酱。”
“这是来自厨师的专业判断?”
“奶油太柔软了,果酱和奶油直接混在一起,轻飘飘的。所以先涂果酱,让司康粗糙的表面‘抓’住果酱,这样吃起来才有层次感。”
她试图讲清那种丰富的层次感:“清爽的奶油之后,酸甜的草莓酱大爆发,接着又是松软的司康,简直就是三级跳……”
傅亚瑟对味道毫不无感觉也并不在乎。此时此刻,他眼中只有她因努力描述而格外认真的模样。晃动的手指上沾着金色碎屑,掌侧还有一点雪白的奶油。
“如果不是厨师的你,难道就要加入德文派?”
“当然不会。”秦椒朝他弯了弯眼睛,像在分享一个秘密,“如果按个人口味,我只喜欢奶油,我就只抹奶油!”
没有小猫不喜欢奶油,傅亚瑟在心底轻笑一声,忽见她转动手腕,漫不经心地凑到嘴边。
那点儿奶油被极其灵巧地舔掉了。
镜片后面的眸光猛的一缩,傅亚瑟低下头,似乎突然对桌布镂花产生了莫大兴趣。
或许赫尔曼是对的,美好之物自有其力量。或是令人魇足,或是令人慌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