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城,王宫。
已是深夜,万千灯火也已暗了大半,幽幽的香烛在阴霾般的夜色中摇曳,火光忽明忽暗,闪烁不定。
还未能入睡的,大部分是夜里工作的侍女,乖巧而又疲惫的站在分布好的位置,等待着自己的主子突然惊醒,叫唤她们的那一刻,她们不仅不能入睡,还要时刻保持精神,这样才能够在主子呼唤她们的那一刻,最快的回答。
她们的夜里,没有睡眠。
除了侍女,还有坚守岗位的侍卫,他们在白天养精蓄锐,夜里依旧精神抖擞的四处巡逻,以防会有刺客潜入。
但是今天有个例外。
秦韩可能是唯一一名还清醒着无法入睡的皇子。
看着那张足够躺下三个人的柔软大床,上面铺着由皇宫巧匠耐心编织的绒被,他却没有一丝想要躺上去的感觉,只是觉得这夜,又凉了几分。
桃木门并没有关紧,夜风袭来,发出细微的声响,寒冷的风从门缝中钻入,让只穿一件薄衣的秦韩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门外穿来轻而从容的脚步声,秦韩抬眼,脸上不带一丝笑容,冷淡的看着站在门口的秦诗语。
“七皇子。”秦诗语微微躬身行礼,手上端着托盘,托盘上是秦韩要求的才去御膳房温热的酒,以及一些可口的小点心。
“进来。”秦韩冷漠的吐出两个字,双手却在不知不觉间越握越紧,指尖已经开始泛白,但是他却浑然不觉。
秦诗语乖顺的走进房间,轻轻将手中的东西一样样整齐的放在桌上,摆放完毕后,淡漠的开口道:“那诗语就先退下了。”
撂下这句话,秦诗语已经快速走到了门前,却只听秦韩愠怒的低吼:
“谁允许你退下了?过来!”
秦诗语柳眉微皱,纵使心中万千不愿,但现在她也只能听命于秦韩,乖乖的停下脚步,抬手将半开的门关上,这才小步走到秦韩面前,轻声道:“七皇子还有什么吩咐?”
“你倒是一点也不恼,”秦韩紧紧的注视着面前这个就算沦落为最低级下人,也依旧如常的秦诗语,心中如同被人拿针扎般刺痛:“真想知道,你的心到底是什么做的!”
秦诗语没有回答,也没有回应秦韩的注视,在这里,下人本就不能直视主子的眼睛,她只能盯着光滑的地面默默无语。
“看着我!”秦韩不满于秦诗语的表现,抬手扼住她的下巴,近乎强迫的让她直视自己。
凭什么?凭什么他那么在意,在意的痛不欲生,她却好像和她没有一点关系一样自然?
秦诗语闭上眼睛,语气没有一丝波动:“下人不能直视皇子,请七皇子不要为难。”
“你!”秦韩怒火中烧,手上的力道也不自觉的加大,在看到秦诗语不适的皱眉后,立马松开手,这才发现对方白皙的脸庞上已经浮现了清晰可见的红印,心痛一下将原先的怒火熄灭,秦韩收回手,拿起酒壶倒了一杯酒。
酒是刚刚才热过的,温暖了冰冷的酒杯,散发出袅袅白烟,酒香四溢,秦韩猛地仰头,一杯酒下肚。
秦诗语站在一旁,还能感觉到脸颊上传来的轻微疼痛,看着突然阴郁下来的秦韩,这样比之前暴怒更让她在意。
“陪我喝酒。”秦韩不由分说的给另一只酒杯也倒满了酒,推到秦诗语那边,不等她开口拒绝:“坐下,这是命令。”
秦诗语顺从的坐下,也不再推脱,端起酒杯灌了下去。
“如果你现在愿意告诉我,为什么要那样对待君落的话,我可以既往不咎。”秦韩认真的说道,看向秦诗语的眼神里多了一抹期待与迫切。
他不想这样的,不想这样和诗语相处,但是他没有办法原谅一个自己喜欢的人,伤害自己重要的伙伴。
秦诗语恍若未闻,只抬手给自己的酒杯满上。
“看样子你还是不打算告诉我。”秦韩的语气里多了一分咬牙切齿的味道,猛地一拳锤在桌面上,震的酒杯碰撞发出清脆的声响,结实的木桌摇晃了两下,这才重回平静。
秦诗语依旧不语,抬手准备倒酒时被秦韩用力握紧。
“那你应该知道,你这样,我会一直折磨你,”秦韩时刻观察着秦诗语的表情,但是令人失望的是,对方表情依旧,而被气的反而是自己,愤怒之余,秦韩恨恨的说道,“比如,让你这辈子没办法使用力量。”
秦韩明显的感觉到,在他说出这句话之时,秦诗语的身体轻微的颤动了一下,虽然只是很小的动作,但是还是逃不过他的眼睛。
“我说到做到。”
怕威慑力不够,秦韩特地再补充了一句。
“追问这已经过去的事有意思吗?”秦诗语猛地抽回手,沉声道,“我现在不过是一名下人,贵为皇子的你又何必死抓我不放,你过你的锦衣玉食,我吃我的粗茶淡饭,各不相干,不好吗?”
“怎么,你现在想和我划清界限?”秦韩的怒火再一次窜了上来,一把抓住秦诗语的手腕,将她拉进自己怀里,也不管在这一动作中被打翻的酒杯,看着怀中难得露出惊异表情的秦诗语,冷笑一声:“你不觉得有些晚了吗?”
“七皇子殿下,请自重。”秦诗语冷冷的吐出这句无情的话。
“自重?”秦韩瞳孔微张,好一个伤人而又讽刺的词语,从他心爱的人口中干净利落的说出。
见秦韩没有继续动作,秦诗语以为他是理解了她的意思,准备起身从他的怀里出来,但是却被秦韩紧紧箍住。
“谁允许你走的,”秦韩脸色阴沉,许久未曾修剪已经长长的金发挡住了那双蓝眸,声音喑哑:“自重对吧?很好,那我就让父亲将你赐予我为妻。”
“你说什么!?”秦诗语脸上冷静的表情挂不住了,惊慌失措的转头看向秦韩的脸,却只陷进了一双黯然而又痴迷的眸子里。
不敢相信,这家伙是在这里说气话还是认真的,如果他真的这么做了,家主知道了,她绝对连呆在这里的资格都没有……那她可能,这辈子都要在秦韩的世界里消失。
“终于有了除冷漠之外的反应,我很高兴,”秦韩温柔的伸手将秦诗语散乱在额前的长发盘至耳后,声音很轻但是却不带一丝感情:“看样子这件事我是非做不可了。”
“不行,你不能这么做。”秦诗语的声音开始颤抖,看向秦韩的眼神里也多了一丝请求,不管怎么样,她一定要先阻止这件事的发生,再过不久,再过不久她就不用再呆在这里做下人了,只要她完成任务……是的,她只要完成了任务,就自由了。
到时候,不管他是恨她还是爱她,她都会留在他身边,用剩下的时间反省她的错误。
“你以为我是在和你商量吗?”见秦诗语这般不情愿,秦韩怒火中烧。
她就这般抗拒?这般不愿和他在一起?是因为他七皇子的身份太低,还是因为他的实力太弱,为什么?为什么他就不可以?
“这是命令,你没有选择。”秦韩松开对秦诗语的禁锢,自己起身到达床边,背对着秦诗语,让她看不到他的表情,蓦然道,“我乏了,你下去吧。”
“你当真要这么做?”秦诗语这次没有像以前一样马上离开,而是站直了腰板,认真的劝道,“就算结局会让你后悔。”
“你想说这种话来打消我的念头?那你想的太简单了,这件事我已经决定了,就这么办。”秦韩垂下眼帘,什么时候,他已经落魄到得不到她的心,也要强行用这种卑劣的手段将她的人锁在自己身边的地步了。
这种情感,真让人疯狂。
就算要他做一个卑鄙的小人,他也甘之如饴。
只要,只要有她。
他要娶她,尽管她不喜欢他,他也仍要给她最盛大的婚宴,荣华富贵,十里红妆,绝不在这之上委屈她一分。
那样,她会不会对他有一点点,一点点的感情。
秦韩知道自己是败了,或者说他从头到尾就没有赢的可能,先动情者,就已经成为了输家,他始终狠不下心,真正意义上的伤害她,逼问她。
“既然你这么坚持,那就随你,”秦诗语没有继续劝下去,转身慢慢走向门口,在即将踏出房间的时候,迟疑的回头,看着秦韩僵硬的背影,声音轻的如同空气:“希望这是你想要的。”
一直等到秦诗语的脚步声渐行渐远,秦韩这才跌坐在床上,如同溺水的人上岸一般大口大口喘着粗气,抬手抚上自己的心口,胸膛里的那颗心脏居然跳动的如此之快,快到似乎下一秒就要蹦出来一样,秦韩抬手抚上自己的额头,这才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自己额头上已经布满了密密麻麻的细汗。
是因为紧张,亦或者是因为其它,那已经不重要了。
重复的做了好几次深呼吸,紧张感这才减少了几分,但是胸腔里的玩意儿依旧跳动的厉害,今晚想要入眠估计是不可能了,秦韩笔直的躺在床上,双眼呆呆的盯着上空。
他这才发现,自己根本不了解秦诗语,连她的身份,家庭,他都一无所知。
这么一想,她也姓秦,莫非也是皇室中人?
想到这里,秦韩猛地摇了摇头,打消了这个荒谬的想法,自嘲的笑了笑。
怎么可能呢。
他呆在王宫这么久,从来没有听说过有秦诗语这个人的存在,姓秦应该只是碰巧,但是不知道是哪个家族,居然和皇室同姓。
记忆中的名门世家是没有的,那应该是一些小家族吧,能够出诗语这样的天才,也算是不错了。
不过她不是名门望族,看她平常的穿着,也并不是很有财富,这样的身份地位,他去向父亲请求赐婚,难度不是一般的大,如果是妾,那还好说,但是他又怎么舍得让诗语当妾。
他要明媒正娶她过门,也只打算娶她一人。
如此,父亲不会答应吧?
秦韩惆怅的叹了一口长气。
说不定呢,他不过是七皇子,与继承皇位也无缘,父亲应该不会对他管制太多才是,也不是没有可能。
明天,明天他就去找父亲说明此时,不管父亲怎么阻止,他都非她不娶。
如此,便能求一个心安。
但愿如此。
秦韩慢慢闭上眼,这才感觉到眼睛已经疲惫干涩,闭上眼浮现在脑海的,是大红嫁衣,普天同庆。
一抹微笑慢慢在嘴角绽放。
秦诗语便不如秦韩这般乐观,离开了秦韩的房间,秦诗语并没有回到下人专属的房间休息,而是自己一个人在花园里打转,看着盛开在夜里的花朵,闻着空气中淡淡的花香,沉重的心情却一点都没得到缓解。
“不能这样下去。”秦诗语自言自语,脚步加快,变得有些凌乱,烦躁涌上心头无法舒解,平日里的冷静被这突发的状况打破,现在的她,居然想不出来一个可以解决的办法,但是她又知道不能这样任由事情发展下去。
难不成,真的要告诉秦韩全部的真相?
告诉他,她其实是他父亲收养的孩子,她活在这个世界上的意义就是报恩,为他父亲做事。
告诉他,他们是绝对不可能在一起的,她高攀不起。
那样的话,他就会放手了吗?
秦诗语懊恼的低吼一声,失去冷静的一拳锤在地面上,平坦的地面赫然多出了一个小凹陷,而毫无防护的秦诗语的手背,也被坚硬的地面弄破流血。
“这么晚了,你在这里做甚?”
庄严而带有压迫性的男声如同一道惊雷在秦诗语耳边炸响,秦诗语立马跪在地面上,恭敬道:“拜见家主。”
“起来,”秦岳峰面无表情的看着秦诗语还在流血的手背,开口道,“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如此冲动,可不像你。”
“诗语只是在想,如何抓捕那炼赤血龙,想起上次失手,不由得心浮气躁,是诗语的失误,家主莫怪。”秦诗语双眼紧盯地面,身体也因为说谎而微微颤抖。
“如此,”秦岳峰移开视线,并没有多问,“夜深了,你在这被发现容易起疑,回去。”
“是。”秦诗语如获大赦,恭敬的鞠了一躬,连忙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