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城的午后,阳光被厚重的百叶窗切割成一条条斑马线,投射在“静心阁”心理诊疗室昂贵的地毯上。空气中弥漫着高级香薰的味道,混合着皮革沙发的沉静气息,一切都设计得恰到好处,旨在让来访者卸下所有的心防。
霍骁坐在那张据说能让人彻底放松的沙发里,身体却像一根拉紧的弓弦。
他对面,就是苏哲。
那个履历完美到虚假的心理治疗师。
他戴着一副精致的金丝眼镜,面容温润,嘴角噙着一抹职业化的、令人感到舒适的微笑。他整个人散发出的气质,就像这间诊疗室一样,专业、安全、值得信赖。
“霍先生,”苏哲的声音轻柔而平缓,带着一种奇特的韵律感,仿佛每一个字都经过了精密的计算,“你说你最近感到了巨大的压力,甚至出现了失眠和焦虑的症状。可以具体和我聊聊吗?在这里,你说的每一个字,都是绝对安全的。”
他一边说着,一边不着痕迹地从桌边拿起一个银色的、造型奇特的钟摆。
来了。
霍骁心中冷笑一声,表面上却露出恰到好处的疲惫与迷茫。他没有去看那个钟摆,而是将视线落在了苏哲身后书架上的一本精装版《梦的解析》上。
“压力……是的,巨大的压力。”霍骁的声音有些沙哑,他揉了揉眉心,将一个被工作压得喘不过气的精英警官形象,演绎得淋漓尽致,“我是一名警察。最近,我遇到了一个对手,一个……我看不透的对手。他就像一个幽灵,无处不在,却又无迹可寻。我感觉自己每一步,都在他的计算之中。”
他将“幽灵”这个词,清晰地送进了苏哲的耳朵里。
苏哲握着钟摆的手,出现了一个几乎无法察觉的微小停顿。他的笑容没有变,但霍骁捕捉到了,在他听到“幽灵”这个词的瞬间,他镜片后的瞳孔,发生了一次极细微的收缩。
那是被刺激后的本能反应。
“幽灵?”苏哲轻轻重复了一遍,他开始缓缓摇动那个钟摆,试图将霍骁的注意力吸引过去,“这是一个很有趣的比喻。听起来,这位‘幽灵’,给了你很大的困扰。你觉得他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他的声音变得更加低沉,语速也放慢了,每一个音节都拖着长长的尾音,这是典型的催眠诱导话术。
“看着这个钟摆,霍先生。让你的思绪,跟着它一起摇摆。放松……你现在很安全……你可以告诉我,你内心最深处的恐惧……”
霍骁的眼皮,似乎真的开始变得沉重。他的呼吸也随之变得平缓悠长,仿佛真的被这股力量所引导。
诊疗室里,安静得只剩下钟摆划破空气的微弱声响。
苏哲的嘴角,那抹职业化的微笑,渐渐多了一丝不易察misc的自得。他相信,没有任何人能抵抗他的专业技巧,尤其是一个长期处于高压状态下的警察。
就在他准备进行下一步的语言暗示时,霍骁却突然开口了。
“苏医生。”
他的声音不大,却像一把锋利的冰锥,瞬间刺破了这片由催眠话术构建的宁静。
“你的钟摆,是纯银的。根据它的摆动频率和幅度,我计算了一下,它的重心似乎有些不寻常的偏移。这是特别定制的吗?就像你那份,同样是‘特别定制’的,海外履历一样?”
苏哲的身体,猛地一僵。
他摇动钟摆的手,停在了半空中。
霍骁缓缓地抬起头,之前所有的疲惫和迷茫,都从他的脸上消失得一干二净。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锐利到让人不敢直视的审视。
“你说,在这里,我说的每一个字都是安全的。”霍骁的身体微微前倾,一股强大的压迫感,瞬间笼罩了整个诊疗室,“那么,苏医生,你敢不敢也保证,你对我说的每一个字,都是真实的?”
苏哲的脸色,第一次变了。那温润如玉的表象,如同被敲碎的瓷器,裂开了一道缝。
“霍……霍先生,我不明白你的意思。”他试图稳住自己的声音,却掩饰不住其中的一丝慌乱。他迅速将钟摆放回桌上,这个动作暴露了他内心的不安。
“不明白?”霍骁站起身,缓步走到那面巨大的书架前。他的手指,划过一本本崭新的,甚至连翻阅痕迹都没有的心理学巨著。
“这些书,都是好书。弗洛伊德,荣格,阿德勒……构建起一个心理学权威的门面,需要它们。”
霍骁的动作停了下来,他抽出一本书,但看的不是书名,而是书脊上一个微小的图书馆印记。
“安阳市第七人民医院资料室。”霍骁轻轻念出那个印记上的字,然后转过头,平静地看着脸色已经开始发白的苏哲。
“你的假履历里,声称自己曾在安阳的一家精神卫生中心实习。很巧,这家医院,就在二十年前,因为一场大火而废弃了。而更巧的是,在那场大火中,有一个被誉为心理学天才的少年实习生,失踪了。”
霍骁一步步地,向苏哲走去。
每一步,都像一记重锤,砸在苏哲的心理防线上。
“你试图催眠我,反侦察我。你的技巧很高明,如果我真的是一个普通的来访者,或许真的会被你引入深渊。但你犯了一个错误。”
“你不该在我面前,提到‘幽灵’这个词后,瞳孔收缩0.5毫米,心跳瞬间从每分钟72次,上升到85次。”
“你更不该,在听到‘安阳’这个地名时,左手下意识地,握紧了整整三秒。”
霍骁停在了苏哲的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告诉我,苏哲。或者,我应该叫你别的名字?”
“那个指导你,将何志远推入死亡深渊的‘幽灵’……”
“他现在,在哪里?”
苏哲的金丝眼镜,不知何时,已经滑到了鼻梁的末端。他的额头上,布满了细密的冷汗。那张温和无害的脸,此刻写满了惊恐与难以置信。
他引以为傲的心理战术,在这个男人面前,脆弱得就像一张薄纸。
这场没有硝烟的战争,胜负已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