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竹枝2025-10-16 10:385,486

4.

轿夫还要一段时间才到,我便远远地跟着萧熠的脚步来到灯市的巷子里。

萧熠一把将哭泣的叶婉柔按在墙上。

他们目光交汇,呼吸相闻,双唇紧贴。

我愣愣地盯着叶婉柔因为被萧熠拉扯而露出的月白色中衣。

那是我耗费六个月织就的护身衣,每一针都蕴含着我的心意。

此刻她着身于上,护身咒渐渐消散,只因她并非我要守护之人。

天规对我的惩罚从不会迟到,丝丝缕缕的线条缚住我心,每断一根便夺我一分阳寿。

鲜血滴落青石,与护身咒碎裂声相和。

“随我去灯市后的别院...”他话中暗含情愫。

远处琵琶声悠扬,令人心生苦涩。

曾经以为,爱人背叛最是伤人。

可萧熠却要日日折磨我的心魂,让我看清自己是如何一步步沦陷在他的谎言里。

此刻,我连动怒都觉乏力。

我拖着半透明的身躯蹒跚前行,每一步都像踩在碎玉上。

经过糖人摊时,一个稚童奔过,他径直从我的躯体中穿透。

我不禁苦笑,手指轻抚过胸口那道隐隐作痛的伤。

原来仙家将逝之时是这般模样?

也罢,这一切终将过去。

萧熠,放下你,便是放过了我自己。

回到宫中,我蜷在床榻上,任由泪水浸湿锦被。

每一根断裂的护身丝都在悲鸣,它们声声哀切,如泣如诉地质问我:

“为何要将我们赠予一个虚情假意之人?”

“为何要让我们眼睁睁看你受伤?”

我颤抖着手抚过墙上昔日的画像,那些曾经甜蜜的时光此刻都刺痛着我的眼。

记得初次为萧熠织就护身符时,他红着眼眶将我拥入怀中,声音都在颤抖。

那时,他因我一声轻咳就彻夜难安。

他常在我体虚时背我去御花园赏星,说要让我看遍这人间繁华。

我已分不清,是护身咒碎裂更痛,还是那些甜蜜回忆更让人心碎。

他们在暗巷相拥的画面挥之不去。

他们在别院缱绻的声音萦绕耳畔。

还有那一句句谎言,如同利箭般穿透我的心。

整整一个下午,我蜷缩在床榻上。

听着护身丝的哭泣声,感受它们带着绝望的寒意在血脉中流淌。

那些曾经的山盟海誓,此刻都化作了最锋利的刀刃,一下下剜着我的心。

我闭上眼,任由泪水滑落,直到夜色深沉。

萧熠终于归来,他揽我入怀,体温依旧炽热。

5.

他身上带着一缕若有若无的胭脂香,令我几近窒息。

我侧过身,避开他的触碰。

“今日朝中事务繁忙,朕回来晚了。”

谎言!

又是谎言!

那个因我劳累而寝食难安的温情男儿,如今只会搪塞我!

他的手覆上我的手背,却被我的冰凉惊住。

“墨染,你怎么了?手怎会如此寒凉?”

我紧闭双眼,任由他温热的唇落在我颈间,心却早已冷若冰霜。

见我如此,萧熠略显尴尬地停下动作。

“墨染,莫要多想。朕送她回国公府后便去了御书房。”

呵呵。

原来堂堂天子说谎时,连气息都不曾紊乱。

我的躯体渐渐消散,指尖已透明得映出龙床锦被的纹路。

他却浑然不觉,只当我还在生气。

“墨染,莫要恼了,待朝中事务了结,朕定好好陪你!”

“你别不理朕可好?”萧熠语气中竟带了几分委屈。

陛下啊!我并非不想理你,只是已无力继续这场戏,更遑论用怒意来诉说我有多爱你。

我心已倦。

倦于你的厚颜,倦于这般关系。

次日醒来,宫女禀报我陛下已去上朝。

我强撑着起身,趁他不在,开始收拾凤藻宫。

五年来我为他织就的护身符、他赠我的玉佩、信物、我们的画像,一件件都被我投入炉火。

每一件护身符燃起时,都现出金色火焰,发出刺耳的悲鸣,仿佛在控诉他的背叛。

我看着那些承载着记忆的物件化为灰烬,心随着它们一点点冰冷。

最后一件护身符将尽时,萧熠竟提前归来。

“墨染,你在做什么?”

我扯出一抹苍白笑意:“无事,只是清理些旧物罢了。”

“是么?”

他环顾四周,眼神中带着茫然,那些曾经珍视的信物在他眼中竟如此微不足道。

“若有缺的,元宵佳节时,朕赏你新的。”

我笑而不语,手指轻抚着最后一件护身符的余烬。

我消散之日,正是元宵佳节。

那夜,紫禁城内万盏花灯齐明。

我坐于凤座,看着文武百官举杯庆贺。

叶婉柔着锦绣华服,抱琵琶而至。

她皓腕之上,赫然是那串护身符。

烛映照下,符珠闪烁生辉,宛若明珠。

琴声婉转悠扬,琴师闭目抚琴,琴音悠扬动人。

6.

萧熠佯装不经意地移开目光,却在每个琴音响起时都忍不住凝望她纤弱的身影。

叶婉柔倏然睁眼,直直望向萧熠。

一曲舞毕,我随众人一同拍掌,指尖的肌肤如同被揉皱的宣纸般干涩。

“好!今日在座宾客,人人有赏!”

萧熠开怀大笑,眼中满是赞赏之意。

我立于他身侧,他眼中却全无我的身影。

目光始终追随着那抹倩影,仿佛世间再无他物。

叶婉柔福身一礼,琴声未歇。

“多谢陛下,容臣女再为您与皇后献上一曲贺酒曲!”

她行至我身旁,俯身贴近我耳畔,声音里藏着恶毒的期许:

“皇后娘娘,你不是都瞧见陛下怜惜我吗?为何还要缠着陛下?”

“你可知道,陛下最厌恶你这般用恩情束缚他的女子!”

“你怎的如此自私?”

话音未落,她将手中琴器故作不慎松手,狠狠朝我头上砸来。

剧痛袭来,我此刻已无力施展仙术,身子比寻常人更加脆弱,额间很快渗出血来。

萧熠惊呼一声:“墨染!”

他将我紧紧搂在怀中,怒唤太医。

想为我拭去血迹,又怕我疼痛难忍,只得一遍又一遍轻轻点拭。

“你怎地连琴都拿不稳!”

宾客们窃窃私语,叶婉柔似是没料到陛下仍这般在意于我。

这回当着众人面前,她学乖了。

直接跪地哭泣,向我请罪,说自己方才太过疲乏,一时失手。

她笃定我不敢说破,也以为我还是那个舍不得失去萧熠的皇后娘娘。

“皇后,她既说不是有意为之,那就让朕来处置。”

他紧握我手,指节发白。

“去吧。”

在他转身的刹那,我心如刀割。

“请仙人速回仙阁。”

我婉拒了宫人的搀扶,言说想要独自歇息。

捂着额头,拾级而上,我行至书房门前。

伫立门前,我最后望了眼楼下。

宫宴上,萧熠正怜惜地注视着瑟瑟发抖的叶婉柔。

随后轻叹一声,将手抚上她的青丝。

二人在烛光下相拥而立。

厅堂中,琴师演奏的结发金曲,缠绵悱恻,仿佛为他们谱写乐章。

收回目光,我将手轻轻贴上门扉,推门入内,身影化作点点光华。

“皇后——”

关门的瞬间,我似乎听见了萧熠撕心裂肺的呼喊。

7.

仙阁内一片寂静,我的魂魄悬浮半空,看着那道熟悉的身影跌跌撞撞冲进来。

他的眼中满是惊惶,浑然不知究竟是何事发生。

地面上静静躺着一枚玉扳指,在月光下泛着幽幽光芒。

这是我最后的赠礼,也是临别的诅咒——

我将残存的魂魄织入其中,为他留下最后一次避祸的机缘。

他颤抖着拾起玉扳指,整座仙阁为之震颤。

四周的法阵渐渐暗淡,点点金光如雨般坠落,仿佛在为我的消逝而哭泣。

当他触碰到玉扳指的刹那,所有记忆如潮水般涌来。

我跪在阵眼处,金光穿透血肉,以寿命编织仙术。

很快,殷红浸染了整个地面。

“不要!墨染,住手!”

我日夜守在织咒室,以心头血为引,不断编织仙术。

他的帝业在攀升,我的生命却在消逝,肌肤一寸寸龟裂。

“住手啊!皇后!朕求你了!朕不要这江山了,朕什么都不要了,朕只要你回来!”

一年前,他遇见国公府千金叶婉柔。

我却躲在寝卧内,一边咳血,一边维持着那些用命换来的玉佩。

我的指尖已经冰凉,却仍在为他编织最后的守护。

仙阁在他的悲痛中摇摇欲坠,殷红气息弥漫四周。

叶婉柔追了进来,萧熠目眦欲裂:“滚出去!”

仙君现身,将血书重重掷在他面前。

“萧熠!你如今装这般深情作给谁看!”

仙君面容扭曲,他一直待我如亲生骨肉。

如今见我为这负心人消亡,恨不得将他碎骨扬灰。

萧熠看着血书上“魂飞魄散”四字,整个人如遭雷击。

他疯狂捶地,指骨尽碎,声音嘶哑:

“墨染,回来。朕知错了!这江山社稷又有何用?!”

我望着他痛不欲生的模样,心中却已没有半分波澜。

金光笼罩周身,往事如烟般消散。

那些年少时的甜蜜欢愉,此刻都成了最后的诀别。

他初遇时眼中的星光,已被岁月磨平。

他为我绣制的香囊,早已香消玉殒。

他在雨中等我的身影,终究抵不过时光流转。

那些曾经刻骨铭心的画面,此刻在眼前重现,我却已感受不到丝毫痛楚。

原来悲痛至极时,心反而会变得异常轻盈。

随着我的消散,这座承载了无数誓言的处所也将失去它最后的主人。

那些流转的金光、交织的法阵,都将随我一同湮灭于无形。

8.

“墨染!”

他朝虚空伸出手,想要抓住什么。

殷红的血珠沿臂滑落,声音中带着令人心碎的哀求:

“莫要走...求你...”

可惜太迟了。

你的每一次抉择,都是一把利刃。

而今,刀锋终于转向了你自己。

我看着他跪在符石前痛哭,心中百味杂陈。

曾经高高在上的九五至尊,此刻却像条丧家之犬般在血泊中挣扎。

他的哀嚎震得仙阁瑟瑟发抖,符文化作血雨倾泻而下。

龙袍早已被冷汗浸透,他疯狂地磕头,直到额头血肉模糊,双目赤红如血。

那些血迹渗入地缝,被仙阁吸收。

我看着符文将他的罪孽映照在虚空中:

暗巷里,他搂着叶婉柔缠绵,而我躲在角落,一针针刺破指尖。

每一滴心血都在为他凝聚玉扳指,生命随血液流逝,耳畔却是他们的欢笑声。

“啊!...墨染...”他撕心裂肺地喊着,指甲在地上抠出道道血痕。

他的泪水混着血滴在符石上,又化作利刃反噬在他身上。

符石继续映照着那些令人心碎的画面:

我蜷缩在寝室里咳血不止,符文噬骨般疼痛,却还要笑着说“陛下政务繁忙”。

掌心鲜血淋漓时,我用仙术遮掩,只说“臣妾无碍”。

就算五脏六腑都在碎裂,寿命如流沙般消逝,我依然强撑笑颜说“陛下自便”。

他痛苦地匍匐在地,不断捶打自己的胸口。

鲜血溅在符石上,又化作道道伤痕落在他身上。

画面仍在继续:

深夜,我独自在浴池中痛得蜷缩成一团,池水被染得猩红,碎骨浮沉。

而他正在外面与叶婉柔耳鬓厮磨,说 “你最特别”。

白日里我以残躯为他挡劫,他却在背后嘲笑我“无趣”、“缠人”。

我用血肉模糊的手指织咒,骨节尽现。

他却将这些我用生命换来的信物随意赠予他人。

“白眼狼...朕就是个白眼狼!”

他抓起碎玉就往脸上划,却被宫人拦住。

“陛下,万万不可啊!”

这时,画面中传来叶婉柔那令人作呕的声音:

9.

“陛下,您不是最爱在她寝宫外与我亲近吗?”

“贱婢!住口!”他如困兽般扑去,双目赤红。

“是朕害死了她!是你这毒妇蛊惑朕!”

“墨染...你来取朕性命...你来啊...”

他疯狂地大笑着,整个仙阁在他的悲痛中轰然倒塌。

那些用血织就的守护,那些用命换来的温暖,都将随我一同消散。

仙阁中只剩下他撕心裂肺的哭喊,和那些永远无法愈合的伤痛。

他哭到声嘶力竭,渐渐冷静下来,目光转向一旁瑟瑟发抖的叶婉柔。

他的眼中布满血丝,眸光凶戾,宛如一头择人而噬的困兽。

“陛下…您息怒...”叶婉柔后退,声音颤抖。

他露出狰狞笑容,如同地狱恶鬼:

“你不是最爱在娄墨染面前炫耀吗?如今怕了?”

“在暗巷里,在元宵宴席上,你不是春风得意吗?”

“那是因为臣女爱慕陛下啊!”

“爱?”他步步紧逼,杀气凝结成霜。

“既如此爱慕此物,那就将你夺来之物,吞下可好?”

他揪住叶婉柔青丝,将那块我以命换来的玉佩塞入她喉间。

“来,你不是最爱此物吗?现在吞下!”

碎裂的玉石划破她的喉管,鲜血涌出。

但这还远远不够。

萧熠冷冷下令:“给朕彻查这贱人这些年所作所为!”

“尤其是她如何接近朕,又是如何害得朕的墨染。”

很快,一摞摞罪证堆积如山。

贿赂官员,陷害忠良,威胁证人。她为接近萧熠,早已无所不用其极。

“从今日起,你当知毁我挚爱是何等下场。”他声如寒冰。

一月后,叶婉柔从国公府贵女沦为阶下囚。流放边疆,抄没家产,永世不得还京。

那张她最引以为傲的容颜被刺面,昔日受她迫害的人终于等到报复的机会。

她尝到了什么叫生不如死。

但即便萧熠惩处了叶婉柔,我的魂魄仍在徘徊。

我知晓自己已无执念怨恨,却仍难离他左右。

我看着这位曾君临天下的帝王,一步步坠入疯狂。

仙阁废墟中,破碎的符文依然在诉说着那些无法愈合的伤痛。

10.

自我消散后,曾经叱咤朝堂的皇帝彻底疯了。

权倾朝野的九五至尊,如今却在仙阁废墟中日夜徘徊,形容枯槁,目光呆滞。

我看着他一点点崩溃,内心却早已波澜不惊。

符咒映现的画面中,那些血淋淋的真相不断重演,一遍遍揭开他的伤疤。

他目睹我以心头血为引,在暗夜中耗尽生机绘制符文,只为换来那枚护他周全的玉佩。

每当看到这一幕,他便执起匕首在身上添一道伤。

血迹渗透锦袍,染红了脚下的土地。

可这些折磨,我已不再动容。

那双曾与旁人缠绵的手,如今伤痕累累。

指甲尽数脱落,刀伤深入骨髓。有的结痂发黑,有的仍在淌血。

那双曾许下海誓山盟的唇,此刻撕裂流血。

他忽而癫狂大笑,声音凄厉刺骨;忽而悲痛长啸,宛如困兽垂死。

连那些曾经华贵的蟒袍,此刻也只剩破碎血痕。

胸前的衣襟塞满符咒碎片,每一片都割裂着他的心,玉带却成了他自缚的绳索。

他走遍天下各地求神拜佛,妄图寻得回魂之法。

从西域雪山到南疆密林,从北地荒原到东海仙山。

双膝跪得血肉模糊,却处处被视作疯癫之人。

他在每座庙宇前痛哭哀求,却始终寻不见我的踪影。

我看着他的执着,只觉荒谬。

心意已决之时,旁人的挣扎也不过是过眼云烟。

他饮酒,自残,弥留之际仍呼唤着:

“墨染...你归来可好?恨我也好,取我性命也罢...我只要你回来”

他醉卧废墟,泪血交织,反复叩首至头破血流,那模样令人不忍直视。

他疯狂报复那些女子。

将叶婉柔和其他姬妾一个个毁掉,或刺面,或投井,或赐一丈红。

可他不知我早已放下这些恩怨,也不愿他再因我伤及无辜。

这不过是软弱者的无谓发泄,徒增罪孽。

我看着萧熠一日日消沉,从威严尊贵到形销骨立,从运筹帷幄到神智不清。

朝堂之上,他日日独坐御案前,不理朝政,不问世事,任凭国事日渐荒废。

大臣们跪地劝谏,却换来他歇斯底里的怒吼与驱逐。

纵有万千臣子,他却形单影只,只能对着符咒痛哭流涕。

11.

待他五脏俱损,命悬一线之时,那枚浸透血泪的玉扳指忽现异光。

光芒中浮现我的身影,平静温柔,似在诀别。

“墨染...此生唯愿能再见你一面...”他声音沙哑,满脸泪痕与伤疤。

他弥留之际紧握玉扳指,泣不成声,宛如稚子。

我静静注视着这一切,心中却早已没有半分波澜。

那些曾经刻骨铭心的爱恨,如今都已化作云烟。

曾经纠缠的情愫,此刻已轻如鸿毛。

来世?

呵,就连恨你的心思我都不愿再留。

这一生的情缘,就让它随风而逝吧。

这世间自有值得我付出生命之人。只是,再不会是你了。

萧熠,愿你来世为人,莫要再负人心。

就让这一段孽缘,随我离去化作虚无。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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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上不该爱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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