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走来，可有曲径通幽的感觉？”萧桐旭望向薛泠筠，见她被自己刚才的言语而脸色微变，便又换了个话题。
薛泠筠脸色平静下来，看萧桐旭的脸色，比之平日里那阴沉的脸要柔和不少，虽那笑颇有些皮笑肉不笑之感，但深知他这人不喜笑容，便也习以为常。
“曲径通幽处，禅房花木深。还以为会在通幽之地能再听到优雅的古琴声，方不负但余钟磬音。”
一路走来，薛泠筠倒的确觉得这别院的确是幽静，又有些曲曲折折，加之偌大的院落又是如此寂静，的确倒颇有禅院的感觉。
“本皇子对古琴，向来不大精到，只怕那琴艺毁了这幽静之地，忧了薛姑娘的雅兴，岂不是罪过？”萧桐旭放下茶杯。
“四皇子也有不精到的东西，倒是令泠筠惊讶。”
萧桐旭并以薛泠筠的话为忤，抬眼望了望薛泠筠，“一个人，还以为你没胆量，不敢来，却没想到，薛姑娘居然敢单刀赴会，本皇子倒佩服得紧。”
“没单刀，本姑娘是空手赴会。四皇子相邀，纵是千里走单骑，也岂有不来之理？”
“看来是不敢不来了？看来是本皇子的身份压得薛姑娘不得不来了。既如此，那可非本皇子所愿了。”
“皇家别院而已，又不是龙潭虎穴，有什么敢不敢的？纵是龙潭虎穴，泠筠也要深入虎穴，硬闯了。”
“深入虎穴，硬……闯……？”萧桐旭闪过一丝愣然，慢慢俯低身子，凑近她，玩味的眼神上下打量着她，语带玄机，深望一眼薛泠筠。
薛泠筠秀眉一扬，挑衅味儿十足地迎上了他那玩味的眼神，今日四皇子的眼神，没杀意，却另有说不出的深意，薛泠筠不在乎，毫不躲避那眼神。
这次她是打定主意了，既来之，则安之，那就今天好好把事情解决清楚，故而她才说，纵是龙潭虎穴也会硬闯。
四皇子，你有什么招数，就尽管使出来吧。薛泠筠心道。
“一个人又如何？本姑娘可不信四皇子会吃了泠筠。”
萧桐旭收回眼神，点点头，“很好。只怕本皇子真会吃了你。到时，薛姑娘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自求多福吧。”
便也不再理会，兀自低下头来，继续泡茶。
薛泠筠见他用楠木制成的木勺，舀上茶叶放进杯中，用沸腾的水细细淋过，蒸汽携带着茶香袅袅上升。沸水反复相沏，而后倒进另一玉杯中，置于面前，以大拇指、食指、中指，呈“三龙护鼎”之势，力道轻缓柔匀地端起玉杯，托于掌心，
“可有兴趣品品本皇子所泡之茶？”
薛泠筠见那杯中，几片茶叶在清澈碧绿的液体中舒展，旋转，徐徐下沉，再升再沉，三起三落，芽影水光，相映交辉。
萧桐旭静静地看着，却并不是望向薛泠筠，而是紧盯着茶杯，就这么静静地看着，眸色深柔。
杯中飘逸如仙，尽眼其中的是茶叶起伏的清媚，最后茶沉入杯底，似笔尖直立，天鹤之飞冲。
而茶的清香，便在这室内氤氲开来。
“本皇子对品茗倒颇有研究，不知薛姑娘如何？”
薛泠筠摇摇头，不语。
“薛姑娘对品茗可感兴趣？”
“不懂。”薛泠筠见萧桐旭只顾自己在那泡茶，对为何请自己来一事闭而不提，于是便率先提出，“四皇子，既然请泠筠前来，正好泠筠也有事情向四皇子细细道来。”
萧桐旭兀自眯着眼在那里闻茶香，对薛泠筠摆摆手，“今日只饮茶谈茶，不谈其他，”又喃喃自语道，“自然有四季，饮茶也讲四季。常见的春饮花茶，夏饮绿茶，秋饮青茶，冬饮红茶。薛姑娘，可知本皇子所泡茶为何茶？”
薛泠筠摇头，不语。
她实在看不懂这四皇子此次请她来，难道是为饮茶？她本以为至少他们之间会有一番言语冲突，万不承想，四皇子避而不提，只顾谈茶。
萧桐旭把泡好茶的玉杯递到薛泠筠面前，“品品，看本皇子所泡茶味如何。”
薛泠筠端起茶杯，只见嫩蕊舒展，水色微碧，近乎透明，轻啜一口，细细品来，只觉口舌生香，那种感官的怡悦，心胸的熨帖，腋下似有风生的惬意，舒爽之感，实难诉诸语言。
“感觉如何？”
“嗯。四皇子所泡之茶，果真是与众不同，恕泠筠见识浅陋，从未饮过如此美妙的茶。”
薛泠筠虽说是出生于权贵之家，但她向来是男儿性格，对饮茶之类的雅兴，倒不甚大。
“此为云雾茶，此茶色绿香、味醇、形秀。你能品出它的美妙，也算不枉本皇子一番辛苦。”
“四皇子茶艺，泠筠自愧不如。”
“泡茶，也非全靠技艺。器为茶之父，水为茶之母。茶味要美妙，水的选择最为重要。水，要甘而洁，还要活而清鲜。所谓山水上，江水中，井水下，盖因山水清亮，底泉清沉，石泉清甜，沙泉清冷。本皇子所用茶水，乃是取初雪之水、朝露之水、清风细雨之中的无根之水，故而泡来甘甜回味无穷。”
薛泠筠点点头，心道，果真是皇室子弟，连一杯茶也有如此讲究。
“如此精妙的茶，却让泠筠一个不懂茶艺的人来饮了，实在是暴殄天物，大大的浪费，也有负四皇子一番泡茶的辛劳。”
“泡茶，乃为兴趣，却无辛劳。薛姑娘可知本皇子为何请你来饮茶？”
薛泠筠摇摇头。
到这里，好像她就只有摇头不语的份儿，一旦她挑起话头，必被四皇子打断，然后又回到饮茶上来。今日的四皇子，似乎请她来，就是专为她讲解茶道来了。
好吧，今日就当一个听客罢了。不过，今日的四皇子，没有寒霜一般的面容，也少了阴沉的眼神，似乎回到了薛泠筠最初认识的那个四皇子。
萧桐旭看着薛泠筠，缓缓道出一首诗来：
“坐酌泠泠水，看煎瑟瑟尘。
无由持一碗，寄与爱茶人。”
言罢，又递过一杯茶来。
“泠泠水？”薛泠筠心里倒是一惊，她没料到，看似阴沉不定的四皇子，却也有六皇子那般讨女孩子心喜的言词。
只不过，她的心，不在四皇子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