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府。
太仆寺卿周芃粟与夫人无言相对而坐。
眼泪是早已流干，自从得知他们再也保不住这儿子之后，自从儿子被接走后，夫妇二人只觉焦躁难耐，心里忽而像火烧着，忽而像水淹着，忽而又像石头压着，竟没有一刻舒展。
良久，周大人打破沉默，开口道：“夫人，还是歇息去吧。”
他看着夫人憔悴干枯的脸，心有不忍。
夫人还是坐着一动不动。这一天中，她几乎都是在焦虑不安中度过的。
儿子从未离开过府上，离开过她，如今一个人深入那皇宫，无根无蒂，周夫人总能感觉到儿子被欺负了，要么就是被训斥了，被责罚了。
一颗心就像十五只吊桶打水，七下八下，各种想法是摁下葫芦起来瓢，内心纠缠不已。
心中又是恐惧不安，忧心忡忡，她只觉得痛苦难堪，甚至连向前走一步心里也紧张一步，仿佛全身的血液一下子都注入了心里似的，煎熬得忍受不住。于是，只能坐下。
这孩子怎么如此命苦？
周夫人越想越凄怆，手紧抚胸口，去抑制她的悲伤。
“睡不着。一闭上眼睛，就是儿子的的哭声。”周夫人声音低沉，哽咽得简直又要哭出声来。
夫妻二人伉俪情深，虽然之前夫妇二人未曾生子，周大人不得已纳了两房妾生了几个庶子来继承香火，但周大人并未冷落正房夫人，并不因此而宠妾灭妻，家中各房关系秩序井然，夫妇二人感情一直很好。
后来机缘恰巧下，有了周景思，夫妇二人更是把全副心思都用在儿子身上。
可喜周景思打小聪明伶俐，又善解人意，是夫妇的解语花。
孩子给夫妇带来多大的欢乐啊，尤其是周夫人，孩子就是她的全部。
人人都道夫人真是好命。夫妻恩爱，子女享受，家庭幸福。
可是，人们只看到周夫人人前显贵，却不曾想到身后的周夫人是有多么焦虑。
这份焦虑，来自周景思。
“………”周芃粟张张嘴，想说什么，又闭上嘴。
“老爷，儿子要受苦了。”周夫人虽则开口，但声音轻飘飘的，如风一样，忽地乘风飘去，飘得很远，几乎至于渺茫。
“不会的。皇上……皇上既然是接进宫，既然要让他认祖归宗。”周芃粟语气平静地安慰道。表面上的平静是虚假的，内心的痛苦像一锅煮沸的水，他怎么能遮盖住？
周景思被皇帝宣到皇宫中面圣，他比谁都紧张，他是心烦意乱，而且是越理越乱，越想越乱，最后自己不知如何是好，只有增添烦恼。
可是，在夫人面前，他却不得不装出一切无事的样子。
夫人六神无主，已经够伤心的了，作为一家之主的他，如果再显露出半点伤心的神情，无疑会让家庭中弥漫的忧伤气氛更添一层。
“老爷，我不期待儿子如何被世人仰慕，如何才情满怀，我只希望他一生平安，人生过得顺利。可是，如今连这一点期望都没有了。”
周夫人盘算得妥帖，一心只想为儿子铺一条康庄大道，在他成年后，像平凡人那般生儿育女，那么，就足矣。
可是，周夫人却忘了，这个尘世，命运那只翻云覆雨手，推翻了她所有的打算。
“万般皆是命，半点不由人。夫人……”周大人艰难地把后面的话一句一句地说出来，“他再也不是我们的儿子了，再叫他儿子，只怕是欺君之罪了。”
周夫人身子如风中落叶般，颤抖不已。
已经不是自己的儿子了，如若再是不放手，再是“儿子”不断，那周府是会有灭顶之灾的啊！
自己只顾伤心，怎么就没有想到这一层呢？
周夫人抬眼望向夫君。
周府，周府，周府还有十几号人呢，可不能因为自己的伤心难过，而将周府陷入深渊。
侍女书苡端着托盘给茶添热水，揭开茶盖，发现茶杯里的水，满满的，一点都没动。
“老爷，夫人……”书苡担心地看着周大人和周夫人，惴惴不安。
她突然发现，夫人似乎在一夜之间就衰瘦了，苍白的脸，精神很颓唐，眼睛失了神采。
周大人摆摆手，示意书苡下去。
书苡退下，坐到院子里的台阶上，双手合十，祈祷着：“求求老天爷，让小少爷平安吧。”
眼看老爷夫人如此情景，书苡的心也像被一条绳捆紧了，预感着自己心也要随之炸裂了。
“少爷……”书苡咬紧了嘴唇，眼眶也不由潮湿起来，心底的每根神经都在为自己服侍的小少爷而痉挛起来。
俊美的小少爷，却是再也无法像以前那样，与自己说笑了。
赵洪极不知何时也坐在了书苡身旁，书苡转头看了一眼他，没有说话。
“你说，小少爷如今怎么样了呢？”书苡望着天空，轻轻地问。
“是皇上金枝玉叶的皇子，皇上是喜欢他才把他接进宫的，不然的话，肯定不会认他的。”赵洪极也仰头望天空。
天空黑漆漆的，没有任何温度，月亮没有，连星光也没有。
“嗯。”书苡点点头。
是啊。少爷多少讨人喜欢啊，才学又好，人见人爱，见到他的人，哪个不夸少爷啊，皇上不正是喜欢少爷才让他认祖归宗，才接进宫的吗？
可是，她不知道为什么，总是不放心少爷，总是觉得少爷是落入无尽的深渊。
这个想法好像一根燃烧着的绳子在抽打着她的心，她不敢再往下想了，无力地斜卧在台阶上，一抹忧伤从她水灵的眸子中闪闪而过，眼眶一紧就有种要流泪的冲动。
“还有，书苡，”赵洪极也再也不像以前那样对书苡嬉皮笑脸，而是突然之间像个大人一样，一本正经地对书苡道，“再担心少爷，再喜欢少爷，可是，他都不是周府的少爷了，也不是我们的少爷了。”
“他是十七皇子！”赵洪极十分不甘地强调。
如若书苡认识不到这一点，会犯下天大的错，而这错，不但会让她，更会让周府所有人都……
赵洪极说完，书苡身体抖动起来。
赵洪极双手环过书苡的肩，把她搂在怀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