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贵妃并不是一个轻言放弃,轻易认输的人。
如果只是为她一个人,她不会那么好斗,不会那么什么都要争的人。
可是,不是。
在宫里,你不争不抢,没人会赞你品行高洁。宫里的女人,品行高洁与否,向来不是什么恬淡如菊,你如菊了,你只可远观而不可亵玩焉了,最后的结果只能是零落成泥碾作尘,被踩在脚下,任人践踏,没有一丝花香留下。
宫里向来是踩高捧低,只有锦上添花,从没雪中送炭。你得宠了,所有人都对你另眼相看,你落魄了,所有人都作鸟兽散了。
弃捐箧笥中,恩情中道绝。
这便是宫中,这便是君王。
一个女人,一旦入了宫,便要为家族,为自己的子嗣争取一切。
于舒贵妃而言,在宫中孤寂一生,埋芳深巷,并不可怕,如若有子嗣傍身,一切都会有东山再起的时候。
她的希望是在儿子身上,如若儿子被皇上舍弃,那自己是能在宫中孤寂一生,只怕也是奢望了。
儿子,现在唯有儿子,还可以让她重新斗志,而这唯一的依靠,现在还不得不让她仰仗那个现在已经弃她而去的皇上。
不到最后关头,没有真正的赢家,也没有真正的输家。
她必须得博一博。
不到最后关头,没有真正的赢家,也没有真正的输家。
要拼也要拼个你死我活,我斗,也要斗个天昏地暗。
“小月!”
舒贵妃拿出一对上好的翡翠手镯,把侍女叫过来,“把这对翡翠手镯给安公公送去。”
安公公是宫中大太监,是皇上萧元显的贴身太监。要想得到皇上的青睐,要想得到替皇上侍寝的机会的妃嫔,无不是想要讨好这个安公公,讨好了这个安公公,接近皇上的机会便多了许多。
有时候,这个安公公的一句话,便可以让一个妃嫔上天,也可以让一个妃嫔下地。
这个安公公,虽只是一个太监,但他的能耐,却远远超过那些什么一品大员,天天日夜守候在皇上身边,最受皇上信赖。
宫中流传一句话,宁得罪一品大臣,不得罪太监安公公。
便可见安公公的能耐,以及安公公在宫中的势力。
小月接过翡翠手镯。
这对翡翠手镯,晶莹剔透,满目翠绿,品质细腻通透,颜色鲜阳纯正,用料厚实,没有半丝绺裂。
“娘娘,这是皇上赏赐娘娘的翡翠手镯,难道,就这样送给安公公了?”
小月替娘娘感到惋惜,这么一对无瑕的手镯,就这么送出去了,多可惜啊。再说了,这还是皇上赏赐的呢。
“皇上赏赐的又怎样?”
舒贵妃苦笑,当初皇上赏赐时,说,“柳儿,民间传言,玉可挡灾,辟邪,佩戴翡翠手镯,翡翠可为佩戴者守护住祥瑞的福气。朕的柳儿,是有祥瑞护罩的,就是这对手镯。”
结果呢?
能够守护住祥瑞的,从来不是什么翡翠,只是送翡翠的那个人。
既然是有求于安公公,不下点血本,安公公会帮这个忙吗?今时不同往日,在舒贵妃还是皇上的心头好的时候,何曾会这样讨好安公公?只怕安公公还得在她面前小心应对呢。
“小月,你把这封信和这对手镯,一并给安公公送去。”
舒贵妃又把一封折好的锦书递给小月。
“记住,一定要亲自交给安公公,要安公公递到皇上手上。”小月离开时,舒贵妃千叮咛万嘱咐,“告诉安公公,事后之后,娘娘还有重赏。”
毕竟曾是皇上的宠妃,紫薇宫里的新奇和珍贵玩意,皇上赏赐了不少,现在正是要往外抛的时候。
舍不得珠宝,套不住大胃狼。
一旦东山再起,什么珠宝,那还不是源源不断地来。
她精心写了一封信,如果皇上还有丝丝念及旧情,如果皇上还稍稍记得她舒玟柳,那一切事情都还有转机,一切都还可以柳暗花明。
她不过是在赌。
不过,不赌又如何?赌,尚有胜的机会,不赌,连机会都没有了,就等着皇上一句“打入冷宫”了。
如果真那样,那才是回天乏术了,真正是坠入无底深渊了。
萧元显在御书房里,展开舒贵妃的锦书。
不得不说,舒贵妃的那一对价值连城的翡翠手镯起了作用,皇上本没心情和情绪接什么锦书之类,一听安公公说是舒贵妃递来的,皇上便烦躁地推开,不用想,也知道是求情的信件。
在现在这个时候,没有把舒贵妃一并治罪,已经是看在曾经侍奉过他的份上,现在还想为其父求情,简直是不知所谓。
是安公公在皇上面前说了舒贵妃不少好话,皇上才勉为其难地接过,打开。
原来是一首诗。
二十年前李花开,二十年后美人来。
李花年年新绽树,美人青丝未曾白。
人面花颜皆春风,花笑人面半羞红。
人经世事花经雨,芳心还与旧时同。
旧时蜂蝶何处去,河水东流惹愁绪。
板桥依旧人无踪,拂柳分花难再聚。
二十年前初花期,二十年后果满枝。
春风再拂二十载,白发白花又相依。
萧元显一下子叹了一口气。
两人曾经也有过花前月下,春风拂柳的浪漫,也有过在天愿作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的誓言,那时的柳儿,那是多么的年轻貌美窈窕啊。
二十年前初花期,二十年后果满枝。
小六都十五六岁了,美人青丝未曾白,芳心还与旧时同。
春风再拂二十载,白发白花又相依。这是当初的誓言啊,一起到白发。如今,朕已经白发如霜,柳儿却还是青丝未白。
皇上,你当初说紫薇宫是缘自采薇,可曰归曰归,皇上,你何时归?
皇上,你说柳儿是杨柳依依。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思,雨雪霏霏。皇上,雨雪霏霏的,是臣妾的眼泪啊。
我心伤悲,莫知我哀。
知我者谓我不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悠悠苍天,此何人哉?
萧元显也不觉黯然伤悲。怎么事情就演变成了这个样子了,如果柳儿还是当初那个柳儿,该多好。
朕是不是做得实在是有点绝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