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9
我曾经无数次想过，如果我死了，我妈会是什么反应。
她会觉得松了一口气？她会自责吗？她会后悔吗？
我好奇的站在她身边。
她深吸了一口气，什么都没说挂掉了电话。我自嘲的笑了笑，果然我是死是活也没人在意。
第二天，我妈在安市的停尸房见到了我的尸体。
她看着我毫无血色的脸，胸口凹进去了一大块。我站在她身后，很想知道她脸上是什么表情。
我看着那坚挺的脊背微微颤抖，我渴望了多年的背影突然弯了下去。
我妈妈哭了。
她因为最讨厌的那个女儿死掉而哭了。
「妈，你节哀顺变，人死不能复生。」陈泽走上前去搀扶我妈。我妈竟然破天荒的甩开了最疼爱的小儿子的手，陈泽一脸不可思议的看着我妈。
后来我被带回去火化了。我妈替我选了一块儿离家近的墓地。
我下葬的那天，天空中下着濛濛细雨。陈安以身体为由没有出席，我爸和陈泽在我下葬后借口工作直接离开了。一时间只剩下我和我的妈妈。
「念念，又剩下咱们娘俩儿了。」我妈站在我的墓碑前看着我的照片。这个在我生前从未听到过的称呼，没想到在我死后听到了。
「妈妈和你说说话吧，咱娘俩儿都没有好好说过话。都怪妈妈。」我妈深吸一口气，眼圈又红了。
「念念，妈妈听说当时你一直在叫妈妈，一定很疼吧？你一定很恨我吧？
对不起。妈妈真的对不起你。
你走后的这些天我想了很多很多，从我怀上你开始想起。
那会儿我太年轻了，才二十出头吧。我没想到会怀孕，所以从知道的那天起就是惶恐的。
后来我和你爸爸告诉了双方的父母，他们要求我们结婚。其实我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想和你爸爸结婚。但是他们都说要给孩子一个好的生活环境，所以我稀里糊涂的就嫁给了你爸。
外人看来我嫁给你爸爸就是高攀了，确实，我俩门不当户不对的，但你爸爸总说他爱我，也是因为他口口声声的保证我才放心把自己交给了他。
因为我未婚先孕，你爷爷奶奶看不上我，因此我连婚礼都没有，只是匆匆和你爸爸领了结婚证。
其实我最对不起你的就是我根本没有想好怎样去做一个母亲。那时候我真的太年轻了。
我以为结婚之后就是好日子，但是我错了，婚姻并不等于幸福。
我们和你爷爷奶奶住在一起，所以我的衣食住行都要你奶奶点头才行。
她看不上我，就从方方面面挑剔我，明里暗里说我不配做陈家的媳妇儿。你爸最开始还为我辩驳几句，时间长了也全当没听见了。
就这样我挨了八个月，我想着生下你来就好了。至少在这个家里总会有一个人为我说话了。
第九个月，你爸爸出轨了。我歇斯底里地和他吵和他闹，把家里所有能砸的东西都砸掉了。当时他就坐在沙发上看我发疯，最后问我：「你闹够了没？」
那天晚上我就早产了，因为孕期情绪波动太大，我难产了。你奶奶在产房外只看了你一眼，听说是个姑娘以后头也不回地走了。
后来我常常因为生了个姑娘被你奶奶念叨，我和你爸爸也常常吵架。我那会儿也像魔怔了一样，非常抗拒看到你。
应该是因为我懦弱吧，我不知道我为什么会过成这样，所以就把过错都归到你身上。我经常想，如果我生的是个儿子是不是就不一样了？
你一岁零三个月的时候，有天我和你爸爸一起推你去公园。我们站在河边看风景，当时不知道因为什么就又吵了起来。我俩越吵越凶，竟然谁也没有想到躺在婴儿车里的你。
等我们反应过来的时候，你居然被抱走了。不知道你信不信，后来吓得我魂都飞了。我哭着找啊找，却怎么也找不到。
后来你爸爸看我太伤心，就提出收养一个。我们一去医院就看到了被遗弃的安安，她和你小时候好像啊，小小的，软软的，一看我就笑了。
我当时就决定要领养这个孩子。发誓要加倍的对她好。但是我也没想到我能再见到你。
那天那个疯女人领你上门的时候，她还什么都没说我就知道是你。我当时高兴坏了，一心只想把你接回家。
可是我忽略了安安，你回家的那天，安安怯生生的叫姐姐。那也是我亲手养大的孩子，我自然也心疼。
后来安安落水、我流产、泽泽被甩在地上，念念，你让妈妈怎么继续爱你？可能我不是一个好妈妈，我没有办法把爱分成三份。但是你就没有错吗？」
我站在我妈身边看着她声泪俱下地诉说着。我突然有点自嘲，我到底在期待什么？
陈安，妈妈希望她平平安安；
陈泽，妈妈希望他福寿恩泽；
我叫陈念，我没想过，「家」居然会成为我这辈子的执念。
她觉得她婚姻中的一切痛苦都是我带来的，我从出生开始就被冠上了「以罪之名」，我生来就是个罪人。
10
我没想过我居然还不消失。生前不被允许进入的家门，死后却被扣在这里了。
我看着我妈一天比一天消瘦，她在愧疚吗？我不得而知。
她常常独自坐在我的遗像前，一坐就是一整天。
突然有一天她把我治抑郁的安眠药拿出来，全部都吃了。
我站在她的对面，看她抱着我的遗照笑了。
我不知道她是以什么样的心态赴死，我也不想知道了。我已经被年少时不可得之物困扰了短暂的一生，死后不该如此了。
我看着她气息越来越微弱，突然她双眼都亮了起来，她盯着我的方向，试探地说：「念念？」
我迟疑了一下，转过身去。我妈突然着急的向我扑了过来。
我一闪身，躲了过去。
「念念，我是妈妈呀！念念你为什么不看我呢？我是妈妈呀！」我听见我妈哽咽的说着。
我握了握拳，没转身。
生前不愿相见，死后也不必再见了。
恍惚之间，我感觉我的身体越来越轻了，我好像看到了那个疯女人。
这个时候的她不疯了，走过来拉住了我的手。
「妈妈。」我泪眼朦胧的看着她。这么多年，这是我唯一的一点慰藉。
我时常在想，如果我当年不耍小脾气，是不是不会连她最后一面都见不到？她独自死去的时候，也很痛苦吗？
「宝宝，妈妈不应该把你独自留在那里。对不起，这些年委屈你了。」疯女人也眼含热泪，满脸心疼的和我道歉。
这些年委屈你了。
这句话我等了好久好久。
我笑着摇摇头，「求你了，你带我走吧。」
疯女人用力点了点头：「妈妈已经给你安排好了，下辈子，我做你真正的妈妈，我不会让你受任何的委屈。」
11
我没有丝毫犹豫的跟着疯女人远去，让我妈几乎崩溃。
「念念，我才是你妈妈呀！念念你为什么不看我呢？我才是你妈妈！」
正巧这时，陈泽脸色难看的闯了进来。
「妈，妈出事了，警察把安安抓走了，她们说安安参与了非法摘取器官的事……」
「可是怎么会呢，安安的脏源……」
我漠然的挽着疯妈妈的手腕，看着我妈，「陈安的心脏，是我的，高兴吗？你最讨厌的人的心脏，救了你爱的女儿……」
「不，不……」
我妈疯了。
她甚至连鞋都没穿，赤脚跑进了车库，开车冲去了警察局。
陈泽怕她出事，慌忙跟在她身后。
她在警察局见到了陈安。
陈安哭着要她救她。
「妈你救救我，你跟她们说陈念是自愿捐献心脏给我的好不好……」
「你是她妈妈，你有权利签心脏捐献器官的……」
随后赶来的陈泽正好将这两句话听在耳中，他的脸色顿时变得惨白。
我妈尖叫着拿指甲抓向她的脸，一只手抓着她的头发左右开弓。
「你还知道她是我女儿？」
「她才是我女儿，才是我生的女儿啊！」
陈安的尖叫声，我妈的疯癫声，还有陈泽软弱无力的劝架声……
在我看来都假的可笑。
「妈妈。」
我依恋的靠在疯女人的肩头，「说好了，下辈子一定要做我的妈妈……」
「好。」
我得到的是一声温柔至极的承诺。
这就够了！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