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次三月春闱被射杀，也是你皇兄派的人，后来被父皇的人截杀，从那群人口中得到的结果。”他一动不动，径直矗立在那里，阴影遮盖了他的面容，只能够依稀辨别出他的声音。
那一字一句敲在人心上，字字千斤，沉重无比。
她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走的，直到素柳红着眼回到她的面前，手中端着的是一份热腾腾的饭菜，很明显是才刚刚做的。
可是她已经没有了胃口。
“端下去吧，我不想吃了。”她转过头，闭上眼。
“娘娘，大皇子，真的.......”素柳忍不住问了一句。
慕容静姝点了点头。没有再多说一句话。
她也终于明白了为什么苏子栖会废了她的后位，一切事情皆是有因才有果，这一次，恐怕成为了事实。
十年之前，西凉国和桑梓国一战，原本两国均元气大伤，但是西凉国胜了。桑梓国在父皇的统领之下俯首称臣，但大皇兄却一直反对，暗中招兵买马，早已经有了不臣之心，这是她早已经知道的，虽然已经给了容木对策，但却没有想到大皇兄最先下手的竟然就是容木，这让所有一切都陷入了僵局，父皇与她的联系不知道被谁切断，现在想来就是大皇兄了。
“素柳，这是命中注定，谁也不能逃掉。”她的神情落寞，原本苍白的脸色在这月光掩映之下，越发雪白恐怖。
身下传来一阵阵疼痛，她索性蜷缩起来，将自己抱作一团。闭上眼，默不作声。
素柳见她已经睡下，便将手中的食物收起来，然后关上门，轻轻走了出去。
睡梦中，依旧是素离宫，她看见苏子栖向着她一步步走来，脸色凶狠恐怖，渐渐逼近，“你肚子里的是谁的野种！对于朕来讲没有任何意义，把这一碗药喝了吧！你就可以结束这一切的痛苦了！”
她不愿，即使哭着求他依旧没有任何的意义，“这是你的孩子，你为什么不相信！”
却见到他转过身，双手负于身后，那睥睨天下的王者气态毕显，“朕没有一个罪人生的孩子！你的父兄都已经死了！桑梓国已经不存在了，所以你死了这条心吧！”
她被灌下了一整碗黑乎乎的药汁，整颗心脏几乎要跳出来。
睁开眼，重重地喘了一口气，幸好一切都只是梦，只不过下腹的疼痛依旧只增无减，想想自己以前并没有类似症状，想来是天气寒冷了吧。
简单梳洗了一番，她坐在素离宫的园中，看着眼前一颗梧桐树，一片片树叶开始从绿色转变为淡黄色。正在出神之际，身后素柳轻声上前道：“公主，黄公公来了。”
慕容静姝回过头。
只见黄德全一身素色服饰站在屋子中间，见到慕容静姝时，恭敬地行了一礼：“黄德全给娘娘行礼了。”
慕容静姝淡淡一笑，眼角并没有几丝笑意，吩咐素柳端来一张椅子道：“黄公公，我已经是冷宫中的一颗废子，又何来娘娘一说。”
“娘娘说笑了，娘娘终归是娘娘，身份地位再怎么都和其他人不一样。”黄德全悠然一笑回道。
“这里是深宫禁地，公公来此，若不是得了陛下的准许，也不会来，您可是有什么事？”慕容静姝看着他。阳光正好斜照在她的脸上，仿佛为她踱上一层金光，配上雪白的肌肤，恍若仙子。
黄德全看着她，心中有着千万感慨，叹了一口气，道明来意，“老奴今日来，是想要带娘娘去一个地方，老奴已经求得陛下恩准，见您之后就告老还乡，毕竟年纪大了，脑子有时候也不大灵光了，害怕自己这一走，很多事情就这样不明不白石沉大海。原本奴才是想要随着陛下一起带进棺材的，可是对您来说，太不公平......”
他深邃沧桑的眼中是说不出的看尽世态炎凉，也许是吧，宫中看尽了一切的是是非非。
慕容静姝随着他一路来到了眼前的地方，那是梅若殿。
她从来不知，素离宫竟然离这里这么近。
“娘娘，您还记得这里吗？”黄德全微微曲着身子，慕容静姝这才发现，常年的弯腰早已经让他的背有些变形。
“这是陛下母妃的宫殿，如今还在整改之中，有什么问题吗？”慕容静姝不解的看着他，似乎没有明白有什么特别之处。
黄德全没有说出一切，而是继续道，“娘娘请进。”
慕容静姝走进去，走廊上坐着一个宫女样子的女子，似乎正在做着刺绣。
见到有人来了，抬起头来，看到了慕容静姝，顿时一阵激动，连着奔了过来。
“娘娘，您可算是回来了，映月等了您好久了啊！”映月激动得哭的出来。
慕容静姝一愣，眉头微皱，“映月？我认识你吗？”
一切就像是根本不是她的记忆，她想不起来任何的事情。
“娘娘，奴婢是映月啊！奴婢服侍了您三个多月，您真的不记得了吗？”映月一边用袖子擦着眼泪，一边道。
慕容静姝摇摇头，“真的没有印象，但是我的确又三个月的记忆没有了，我自己都不知道到底发生过什么。”
映月看了一眼黄德全，黄德全点点头，对着慕容静姝道：“娘娘，她的确是曾经服侍过您的映月，在您接受治疗的那段时间里，她就是您的贴身侍女。”
这下子，慕容静姝就更加不懂了，接受治疗？
黄德全让映月进屋搬来了一把椅子，让慕容静姝坐下，阳光刚刚好晒到庭院之中，一树的花谢过，如今变成了绿油油的树叶，随着微风吹过带着沙沙的声响。
“这件事，说来话长。”
素柳和映月自动走到另一处去，将剩下的空间留给了慕容静姝和黄德全。
黄德全悠悠道来，“娘娘可还记得您在遇害之前的事情？”
慕容静姝点点头。
“其实那时是陛下与当时的大皇子也就是如今的桑梓国陛下之间达成的一个协议，当时大皇子说是若是陛下答应了这场演戏，就替陛下除去边境上的戎敌，陛下当时考虑再三，便答应了，但是他没有想到，对方竟然是谎诈，不仅没有遵守承诺，而且是下了心思想要害您。”、
“陛下觉得，这都是自己的过错，加上您的父皇在您出嫁之前千叮咛万嘱咐陛下，一定要照顾好您，陛下不曾想到您竟然用自己的性命救了太子殿下，但是那时没有了任何办法，只能够眼看着您救了殿下陷入昏迷，逐渐接近死亡，却无能为力。”
“后来一位游士求见陛下，说明来意，说是有凤衰的迹象，便来到此处，给您服了一颗药后，您便失去了所有的意识，如同死亡一般。但是陛下没办法在那时将您送回，只能够对外宣布您已经死亡，以免招来您皇兄的追杀，然后将您藏于梅若殿，用贵妃娘娘的身份掩饰过去。”
慕容静姝听到这里，不禁疑问，“那真正的贵妃娘娘呢？”
黄德全叹了一口气，“贵妃娘娘说是感恩您给的一切，便对着陛下说明了所有的事情，最后自愿易容成为您的样子，下了皇陵。”
长长的叹息将这件悲哀深深掩埋，黄德全与慕容静姝都陷入了一片安静。
“那后来呢？”
良久，黄德全才继续道，声音里带着岁月的沉淀：“后来，那位术士给您服下了一种药，然后用贵妃娘娘身体的血液给您换了血，然后说，您服下的这颗药丸会让您失去一段时间的记忆，过一段时间自会恢复。陛下担心您的侍女后来找不着您，于是暗中给她们送信，让她们在京中隐姓埋名等待，后来才有您在皇宫消失。”
“但是那颗药丸有一个很大的副作用，那位术士说过，若是您一直不记得失去的这段记忆那便是最好的，若是某一天记了起来，那便真的是大限将至。”黄德全悠悠叹息。
“那您不告诉我，不是更好吗？”慕容静姝疑惑不已。
黄德全一双老眼忍不住一阵引动，“老奴只是看不下去，陛下尽了所有力量保护的公主您，如今被如此的糟蹋，就连老奴看着，都觉得心痛不已。”
慕容静姝沉默，眉眼之间，苍白无力，寒雪未至，她却觉得心底早已经冷若冰霜。
“老奴只是想告诉您，您曾经的确怀过一个孩子，皇后娘娘当时说的并没有错，太后娘娘也的确在陛下没有任何防备之时将您腹中孩子处死，但是，”
黄德全抬起头，看着她的眼睛，那里澄澈清明，“那不是陛下的孩子，而是当时的太子殿下——如今的陛下的。只不过陛下已经没有办法去解释。他一直将您当做自己的亲生女儿一样对待，从来不曾有过任何的想法，就算之前您在素离宫，那都是陛下故意做给您的侍女看，好让她后来留在京城，能够在您真正醒过来之后找到您。”
慕容静姝一愣，她从来不曾想过，原来先帝对自己是这样好。
“父皇，一定很累吧！”她轻轻吐出这几个字。
“先帝一直很开心，他说自己终于将你救了回来，没有辜负您父皇的寄托。其实十多年前的那一站之后，先帝与您的父皇渐渐成了忘年之交，偶尔聚在一起，只不过，两个人各自为帝，不得不考虑太多。”
“是吗？”她的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丝笑容，却又转瞬即逝，“可惜两位父皇都已经不在人世，而我在这里，却什么都做不了。”
“娘娘，您还不明白吗？他们不过都是想要您好好地生活下去，而不是，如今这般。”黄德全眼中略略担忧。
慕容静姝摇摇头，苦笑一声，“如今我已经没有了家，又能够去哪里？”
“如今的形式，对您不利啊......”黄德全很想将自己身边的小公公告诉自己的事情说出来，可是却又觉得多余，有时候，感情之事，外人还是不要掺和的好。
“我知道。”她轻声呢喃，看着天空的艳阳，右手遮挡住耀眼的光芒，试图去看清这太阳，“有时候，你试图去看清楚一个人、一件事，就像是用手挡住这光芒，试图看清楚这太阳一般，它越是耀眼，你就看着越痛苦，最后自己都不知道什么时候流下的眼泪，什么时候眼睛已经被灼伤，最后还是没有看清楚它的模样和轮廓，反而伤痕累累。”
黄德全抬起头，天上的太阳悬在半空，好不容易眯着眼要看清楚了，却在那一瞬间睁不开眼，待又睁开之时，眼中蓄了些许泪水。
“娘娘的悟性本就高，老奴也就不再多说，您的身子为重，您会如何选择，只在于您的内心，老奴无权过问，但是老奴还是希望，不管结局如何，希望娘娘能够保重身子，过得开心幸福，这样即使两位陛下在天之灵，也能够安息了。”黄德全低下头，颤悠悠的从袖中掏出一只手绢，擦去眼角余泪。
“公公，您已经做了十几年的总管，如今离去，您会舍得吗？”慕容静姝看着他，眼中有着些许的不舍。
黄德全看了一眼整座皇城，眼里是满满的不舍，终究变作了一声叹息，“唉......舍不舍得，又怎么能够评判，这个老奴已经待了几十年的地方，也已经是时候离开了，也该有新的人来接替这一切，老奴，终归是老了。”
皇城边缘，苏子栖站在城楼之上，远远的看着梅若殿的园中，那一抹淡淡的颜色，犹如一道影子，深深地印在了他的胸口，撕扯不下。大风起，衣角被吹得扬起来。
“走吧！”苏子栖看了最后一眼，回到了屋中。
屋内秦敷正在休憩。他将旁边的一条薄毯盖在她的身上，白皙的皮肤再加上本就美丽的容颜，即使是熟睡也是一番不可诉说的美景。
可是，对他而言，都不及那抹清淡的影子一分美丽。
黄德全最终走了。整个皇宫依旧运转着，没有丝毫的不一样，这个地方从来不缺人，更何况，已经是一个老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