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墨是申时回的府。
他将事故处理妥当,又让人送柳如意回府。
柳如意拽着他的衣袖不放,“沈墨,你别丢下我。”
沈墨神色淡漠,面无表情。
他缓缓掰开柳如意的手指。
“抱歉,我的娘子还在府中等我。她胆小,天黑了需人陪伴。”
7.
沈墨看到不远处有家点心铺子。
便前去买了两盒糕点,柳如意蹙眉道。
“沈墨,你知道的,我向来不吃这些......”
沈墨打断她的话。“不是给你的。”
柳如意神色僵住。
沈墨望着手中的糕点,嘴角微扬,“是给我娘子的,她最爱吃。”
沈墨拎着糕点回府,府中却没有他想要见到的人。
他心头一紧。“慕歌?”
可是他翻遍了整个府邸,都寻不见我的身影,他疯了般跑去厨房问张嬷嬷。
“慕歌人呢?”
张嬷嬷抬头道,“少爷,林小姐午时就拎着包裹出门了,至今未归......”
他面色骤变。“......你说什么,包裹?”
沈墨如遭雷击。
他把整个府邸都翻了个遍,却寻不到我的踪迹。
“林慕歌,你别吓我。”
这五年来,我自从入府之后,就再未出过远门。
更未曾收拾过包裹。
沈墨也早已习惯了我的存在,却从未想到,我竟会离他而去。
他派人四处打探我的下落,却都无功而返。
又让人去码头查访,却如大海捞针。
“林慕歌,你到底要做什么?”沈墨双目赤红。
一个念头闪过,他唤来管事。
“查一查,林慕歌的契约期限何时到?”
沈墨自从五年前就知道,我是柳如意从牙婆处买来的替身。
他上次想让管事去续约来着,结果管事一脸为难。
“少爷,牙婆那边说了,要续约的话必须得是主家本人才行。”
“但是林小姐的主家,是......柳大小姐。”
这件事之后就不了了之。
可如今,见我悄然离去,沈墨才怀疑起是契约的问题。
管事查证后,立马给沈墨回话。
“少爷,查到了。”
“林小姐五年的契约期限,刚好是今日到期。”
他如遭重击。
“你说什么?”
他浑身脱力般,瘫坐在椅上。
环视着府中熟悉的场景,从前欢声笑语仿佛仍在耳畔。
可人已杳无音信。
“林慕歌,你好得很。”
沈墨攥紧拳头,“相处五年,你当真就......对我没有半点留恋吗?”
沈墨气得砸烂了茶盏,发誓再不想理我。
8.
可是一盏茶的功夫后。
他便唤来马车,一路寻到了牙婆的铺子。
“我要见你们东家。”
“林慕歌在何处?”
花掌柜以为来了个阔绰客人,笑眯眯地迎了出来。
“这位公子,您好。”
“奴家便是这铺子的掌柜,专门为贵人们寻找合适下人的。”
“您是要买什么样的下人,我给您找找?”
沈墨冷眼抬头,语气生硬:“我找林慕歌。”
花掌柜顿时面露难色。
“哎呀,这可不巧了。”
“林慕歌这丫头前几日就解了契约离开了,铺子里还有许多姑娘,不如让公子再瞧瞧?”
沈墨丝毫不信,只当她是推脱之词。
“我只要林慕歌。”
沈墨带着护卫闯进铺子。
甚至将铺子翻了个底朝天,却仍寻不见我的踪迹。
花掌柜急得直跺脚。
“这位公子,你究竟要闹什么呀?”
“我都与你说过了,林慕歌三日前就已经解了契约,这会儿应当已经回了老家!”
“你这般寻她,究竟是为何?”
沈墨这才停下动作,错愕抬头。
“告诉我——”
“林慕歌的老家在何处?”
出了城门,眼前不再是繁华街市,而是熟悉的乡间小路。
我按照契约期限离开。
几个时辰后,五年替身契约的一千两银子,就准时送到了我手中。
柳如意也得知我悄然离去,心中甚是欢喜。
“拿着银子离开吧,此生莫要再踏入京城。”
我心中的大石终于落地。
刚到家乡就直奔祖母家。
五年未曾归来,一见到躺在榻上的祖母,我就红了眼眶。
“祖母!”
祖母从榻上艰难地抬起头来,她凝神望了我许久,忽然眼中泛起泪光。
“慕歌,可是我的慕歌回来了?”
我扑在祖母怀中痛哭,“是啊祖母,我回来了!”
未曾归来的这五年。
我雇了几个妇人照看祖母,每月都按时送去银钱。
只盼着她们能像照顾自家长辈一般好生照料她。
可我知道,祖母日日盼着我归来,总是问人我何时能回家。
这五年,我之所以去做替身。
是因为我缺银子,极度缺银子。
9.
把我养大的祖母需要请名医诊治。
大夫却说她年岁已高,需要请更好的大夫来医治才行,那便需要更多的银钱。
若是留在乡里照顾祖母,我这辈子都攒不够那些药钱,只得铤而走险。
好在花掌柜一眼就相中了我。
她觉得我容貌尚可,又有门路,知晓柳如意要出远门,正欲寻觅替身。
便将我引荐了过去。
柳如意出身富贵,是相府的嫡出大小姐。
相中我的那日,她便让人送来五百两银子,说这不过是定银。
待五年契约期满,还会再送一千两银子来。
无人会与银钱过不去。
纵使这意味着——我要完全成为她的影子。
这五年里乡邻见不到我的人影,却知道我常常送银钱回来。
他们私下议论,说我在外面做了见不得人的营生,赚来的都是脏银子。
可我只当没听见,因为与祖母的性命相比,尊严算得了什么。
“祖母,我攒够银子了。以后就留在您身边,再不离开了。”
祖母握着我的手,笑出了泪来。
“好啊,我的好孙女......”
回来后,虽然我还会时常想起沈墨。
半梦半醒间下意识伸手去寻他,却摸了个空,醒来后只觉孤寂。
就像我也染上了相思之症一般。
意识到这一点,我不禁苦笑。
想什么呢?林慕歌,你不过是个替身罢了。
不属于你的,莫要多想了。
我用那一千两银子付清了祖母余下的医药费,剩下些许,又在县里买了一处小院。
足够我和祖母安居。
此生,我也不想再谈什么姻缘了,只愿好生照顾祖母,平安度日。
只是我怎么都没想到。
三个月后,我竟又见到了沈墨。
沈墨出现在乡间小道上时,我以为自己是在做梦。
敲了敲自己的额头,又揉了揉眼。
“林慕歌,你是想他想疯了吧。”
“这里可不是京城,沈墨那样的世子爷,怎会来这穷乡僻壤呢?”
可我揉完眼,眼前的人影仍未消散。
沈墨一步步朝我走来。他深情地望着我,满眼都是委屈。
“林慕歌,你怎这般绝情?一声不响,说走就走了。”
“你是要气死我吗?”
我这才回过神来,意识到眼前的当真是沈墨。
他真的来到了这乡野之地。
我怔怔地望着他,张了张嘴,最终什么都没说出来。
沈墨却不介意。
10.
他上前来轻抚我的发髻,“瞧瞧你这副模样,狼狈得紧。”
“随我回府吧。”
他握住我的手腕欲走,仿佛我们不过是寻常夫妻吵了架闹了气。
我站在原地不动,挣开了他的手。
“沈公子,你认错人了。”
“我不是你的心上人。”
沈墨脚步一顿,转过身来,脸上的笑意渐渐褪去。
他冷笑一声,上前质问我。
“你说什么?”
“你说你不是我的心上人,那陪我度过五年光阴的林慕歌,与我又是什么关系?”
“你说你不是我的心上人,那为何五年来为我熬药汤解酒,管着我不让我饮酒作乐,还要我早些回府。”
“你说你不是我的心上人,那在罗帐之中与我缠绵,面若桃花意乱情迷的又是谁?”
他的话语不轻不重。
却被路过的行人听见,纷纷侧目张望。
我的脸顿时烧红,“沈墨,你小些声!”
他眼中闪过一丝笑意。
“慕歌,这才对嘛。”
“不必涂抹那些不合你的脂粉,素面朝天的你清雅动人。”
“才配做我的心上人。”
我被他气得不轻,“沈墨,你还不明白吗?这五年我不过是在骗你罢了。”
“我是柳大小姐买来的替身,如今柳大小姐既已回府,你该去陪她才是。”
“你们该携手白头,过那富贵美满的日子,该将我彻底忘了。”
我几乎喊出这些话来。
沈墨却异常平静地盯着我。
“林慕歌,你错了。”
他低沉开口。
“起初我的确把你当作柳如意的替身,被你吸引了目光。”
“可后来的每一日,我都清清楚楚地知道你是林慕歌。”
“清清楚楚地知道——”
“林慕歌是林慕歌,柳如意是柳如意。”
我愣住。
他向前一步,将我拉入怀中。
“慕歌,我从未将你们混淆。”
“我从不觉得,你是旁人的影子。”
我彻底呆住了。
从未想过,沈墨竟会说出这样一番话。
他的胸膛传来令我安心的心跳。
他身上熟悉的气息,也险些让我沉醉。
11.
我贪恋地呼吸着他的气息,下一刻却将他推开。
“沈公子,那也是从前的事了。”
“五年契约已到期满,我与你再无瓜葛。”
“若是再出现在你面前,就是违背了与主家的契约,柳大小姐定不会放过我的。”
“你快些回去吧,你是金枝玉叶的世子爷,回你那繁华的京城去,这里不适合你。”
我转身要走,近乎逃命般匆忙离去。
他几步追上我。
“林慕歌!你心中也有我,对不对?”
他从后环住我的腰身。
“这几个月我四处寻你。”
“牙婆铺子的花掌柜不肯告诉我你的老家所在,说我不是你的主家。”
“我便派了人手,一处一处地在各地寻找你。”
“我找了三个月,才寻到这里。”
“你当真以为,这只因你是替身?”
他轻轻扳过我的脸,为我拭去泪水。
声音温柔入骨。
“慕歌,我没有骗你。”
“我心悦的姑娘叫林慕歌,在我醉酒时会亲自为我熬药,只为让我少受些苦楚。”
“而这些,柳如意那个养在深闺的大小姐都不会去做的。”
他的嗓音低哑。
如同虔诚的信徒般祈求我。
“慕歌,随我回府可好?”
“或者,只要你愿意,我留在这里陪你也行。”
我从未想过。
这五年的替身生涯,竟让我服侍的公子对我生出了真心。
可我只是固执地认为,那不过是朝夕相处后的依赖罢了。
我摇头拒绝。
“沈墨,你或许只是一时难以适应我的离去罢了。”
“柳小姐那般爱慕你。为了留住你,不惜花费重金,费尽心思。”
“你该好好待她,莫要辜负她才是。”
“更何况回府宴那夜,你们也已经......往后定会更好的。”
他怔怔望着我,忽然笑了。
“慕歌,你是不是以为回府宴那夜有什么事?”
“那夜,柳如意确实趁着酒醉想与我亲近,我却避开了。”
“也就在那时,我看清了自己的心意。”
“她靠近我时,我心中只有厌恶。我唯有对你,我才心生期待。”
“慕歌,我心悦的人是你,你可明白?”
那日我没有回答他,匆忙离去。
我不知事情为何会如此。
我不知沈墨明明心中只有他的白月光,为何又会移情别恋。
12.
若是答应了沈墨的心意,便是背叛了主家。
我不能这般做。
为了避开沈墨,我带着祖母去了别处游玩,时常不归府中。
可半月后,便出事了。
沈墨寻我寻得辛苦,却始终不肯放弃。
柳如意这才恼了。
她终于明白,沈墨竟是真的对我这个替身动了真情。
相府势力庞大,不知从何处打听到了我老家的住处,前来威胁于我。
“林慕歌,我记得,要让你从沈墨的世界里彻底消失。”
“可你是如何做的?”
“你这心机深沉的贱婢,人都走了。竟还想方设法地吊着沈墨的心。”
“你这替身做得不称我意,我不仅要你把银两还给我,还要让你身败名裂。”
柳如意一身锦衣华服,居高临下地睥睨我。
可那些银两都已被我用作药钱了。
柳如意听罢冷笑连连。
“那要如何?”
“我们相府什么地位!”
“不过是乡下一家小小的医馆,你信不信!我有法子让他们马上停了给你祖母的诊治。”
我被逼无奈,跪地求她。
“柳小姐,这并非我的过错。我都依您的吩咐行事,您不能如此对待我祖母……”
柳如意却冷哼一声,一脚重重踹在我身上。
我挣扎着继续叩首,额上很快见了血。
“求您放过我祖母……”
柳如意冷笑道,“要我放过你祖母,把这些银两给你也行。”
“但我如今才明白——唯有你魂归地府,方能永绝后患。”
她目光一凛,抬脚用力踩上我的手背,笑得无比歹毒。
“只要你去死,我不仅会让人把你祖母医好,还会送她去上好的养老之处。”
“我会让人供她这辈子衣食无忧,只要你彻底消失在这人世间。”
我闭了闭眼,“好,我答应。”
“但你要说话算数。”
柳如意眸中闪过得逞之色,随即扔给我一包毒药。
“吃了这个,我立即就让最好的大夫给你祖母医治。”
13.
我刚要去拾那包毒药,一只手却拦住了我。
“慕歌,莫要做傻事。”
我愕然抬头,对上沈墨担忧的目光。
柳如意慌忙起身,“沈墨,你怎么来了?”
沈墨转身,一记耳光落在她脸上。
“你打我?”
沈墨冷声道,“我向来不打女子,柳如意,你是知道的。”
“可这一次,你实在太过歹毒了。”
柳如意眼里闪过一丝心虚,“我什么都没做,你怎能如此说我?”
沈墨将我拉到身后,眸中寒意渐深。
“你没做什么?你当我是聋子不成?方才你说的那些话我都听见了。”
柳如意顿时慌了,上前去拽他的衣袖,哭得梨花带雨。
“沈墨,我都是为了你才这般做的。”
“虽然五年前是我抛下你去了江南,但我找替身也都是为你好,我如今不也回来了吗?”
沈墨厌恶地甩开她。
“柳如意,别在这装模作样了。”
“你这般虚情假意,令人作呕。”
沈墨把一张银票甩在柳如意脸上。
尖利的棱角,划破了柳如意娇嫩的皮肤,顿时现出一道血痕。
“这些银两,是我替我心上人还你的违约金。”
“从今往后你们再不是主仆关系,她也不欠你的了。”
我错愕抬头,沈墨却轻轻捏了捏我的手。
还替我付清了全部的医药费。
柳如意被沈墨带来的护卫赶了出去。
沈墨留下最后警告。
“柳如意,我已给过你机会。”
“这是最后一次——”
“你若再敢找慕歌的麻烦,小心你们相府就要遇到更大的祸事。”
柳如意不肯罢休,竟派人来掳我,却被沈墨暗中布置的人手识破。
一周之后。
相府因为涉嫌参与谋反,一夜之间家业尽毁,即将面临破产。
柳如意这才知晓是沈墨所为。
她跪地痛哭,求沈墨开恩,看在旧情分上,饶过她和相府。
可沈墨连看都未看她一眼。
“我说过,已给过你机会。是你自己找死。”
祖母终于痊愈了。
大夫都说她这般年纪,能够完全恢复也算是天意眷顾。
但我知道,这一切都是沈墨的功劳。
他不仅替我付了高额医药费,还从南方请来更好的大夫辅助医治。
就连我祖母身上的那些陈年旧疾也都一并治好了。
祖母康复那日,沈墨亲自驾马车来接我们。
“慕歌。”他唇角微扬,眉目如画。
恰似当初令我心动的模样。
不知不觉,我又为他心跳加速。
上个月,沈墨向我倾诉了满腔爱意。
那时我还在推拒,说,“沈墨,你别来寻我了。柳小姐才是最爱你的。”
14.
“我从未真心待你,不过是为了银钱,我只是柳如意用钱买来的人。”
他眼眶泛红,将我紧紧搂住。
“我早已知晓。”
“可是慕歌,这些时日朝夕相处的是你,不是柳如意。”
“我心悦的姑娘,最是贪嘴,总爱偷偷跑去街边买糖葫芦吃,活像个小孩子一般。”
“我倾心的那个姑娘,还是个小财迷。但她天真烂漫,心地善良。”
“明明自己日子过得清苦,却见不得他人受苦,每每遇到乞丐和困苦之人都要施舍。”
“慕歌,我心中所爱,从始至终都是你啊。”
“如今你不必再惧怕任何人,所有阻碍我都已除去。”
“再无人能再阻挠你我相守。”
如今,他待我祖母也是极尽孝心。
祖母初见他时,便觉这后生生得俊朗,问我是何人。
我正想着如何解释,沈墨立刻开口道。
“老夫人,我是您家孙女的夫婿。”
此后祖母便认定了他,逢人便夸,“我这孙女婿当真孝顺。”
这次出了医馆,沈墨本想给我和祖母买下一处大宅院,却被我婉拒了。
“你这般为我花费,我心中不安。”
“我与祖母本是寻常百姓,住惯了小院,去了大宅反倒不自在。”
“还是让我们回去住吧。”
沈墨沉默片刻,轻轻颔首。
不想第二日,沈墨竟也搬来与我们同住。
他将隔壁院子也买了下来。
沈墨从背后拥住我说,“你瞧,这两处院子,都是我们的家。”
我难以接受,沈墨家世显赫,却要来此处与我同住。
他取来橘子,一边剥一边笑道,“从前我也不明白,遇见你之后才懂得。”
“富贵未必能得欢喜,有情才是真。”
“慕歌,我曾不解你为何这般嗜甜,如今渐渐明白了。”
“我心悦你,便想走你走过的路,看你看过的风景。”
“张嘴——”他笑着将橘子喂入我口中,
“然后,与你共度此生。”
我将我们的故事讲给儿女听时,他们满怀期待地问:
“娘亲,后来呢?”
“后来啊——”
我转身看向身后的沈墨,“后来你爹娘便成了亲,又生下了你们。”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