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以笙渴望某一天来一场夹着飞雪的大火,彻彻底底吞没这座城市和自己17年来无所作为的人生。每一个在顾此失彼的黑夜和白天挣扎的人类或多或少都有这样莫名其妙的恶毒,想法,只是她此刻的心愿特别强烈而已。
老严的粉笔头划出完美抛物线准确着陆她的脑壳:“这学期都多少次了?你到底怎么回事……”
教室里氤氲着散不去的黑雾,身体在尴尬的气氛里逐渐殆尽,顾以笙突然感觉密密麻麻的解析几何板书和老严的声音都飘乎乎的不真实,那积攒了智慧的地中海反射着光芒,忍不住噗嗤笑了出来。
目视着被请出去冷静冷静的以笙欢脱得走出去,刘果果碎碎念着,神经病,目光甚至都没离开过课本,几个看戏的在底下笑成一团。
这个四月的阳光格外珍贵,至少是以笙印象里最温暖的,细致均匀地流淌在发梢尖,掬一捧泼在脸上,似乎脸色都不那么苍白了。
只有一个人的天台上成了她的福利,可以隐约听到教室里的讲课,可以静静地想一些必然和可能的事情,还有就是在天台那堵涂鸦墙上写字。
“就知道你在。”隔壁班小哥夹着一本奥赛指导用书看着这个总是在天台思考人生的女生,觉得好笑又笑不出来,被老师放出来自习对他来说是种特赦,对于顾以笙又是什么呢?“又在写什么?”
顾以笙细细勾勒出最后一个笔画,眼神里泛着光亮,比写毕业留言都要认真,回过头来莞尔一笑,就像那份失意从来没有发生过似的。
健一靠近一看,一行纤细流畅的字迹夹杂在乱七八糟的留言和告白中,那么平静和游移------我左手挽住火焰,右手化作漫天的大雪。
他几乎是不假思索地叫住她:“你今天晚上去那吗?我妈妈值夜班我可以和你一起去。”
顾以笙笑着摇摇头,大大方方走进楼道,背影写满潇洒,熟悉又不可思议,就像健一第一次在医院里见到她那时一样。
一下楼转角口就是刘果果那张气的发紫的脸,以笙一下想起了高一课本里的那句怒发上冲冠,插着腰的这位并不知道顾以笙的联想,用一种威胁的口吻挑衅她:“和着你就是为了偶遇才不听讲,功课做得够足啊,聊得开心吗?”
两个月前果果突然痴迷起隔壁班学霸小哥健一,各种拉着顾以笙盘点男神的种种帅气,花痴得像个小傻子,就差向学霸自我介绍我是你的粉丝了。
直到有一天撞见小哥对前一天还跟自己表示对男神一点都不敢兴趣的以笙关怀道她的身体状况,两人之间的关系就瞬间冰冻。顾以笙有时候会独自感叹,友谊的小船还真是说翻就翻,何况原因还狗血如八点档烂俗剧。
但是可以的话,她还是不想解释,毕竟陈果果的哭脸可是比误会更可怕。
“不解释吗?那我去跟老严讲。”果果刚要转身,就被顾以笙不咸不淡一句话绊住了脚跟,“我想如果是老严的话,他大概会问你,这事你这么关心干嘛?”
“你,你无耻!”陈果果涨红了脸,手捂着跑走了。
顾以笙忍到她走远才撑着旁边的墙壁,黑雾霎时间又溢满了她的世界,意识模糊之前忽然神经兮兮地想到,其实,吵吵架也是一件蛮好玩的事情。
顾以笙小时候很喜欢花样滑冰。
看着哥哥姐姐身上绚丽的演出服,在冰场上哗啦啦旋转而过,眼睛亮晶晶的。
在冰场上练习也并不顺利,每次摔跤都是彻骨的刺痛,动作也不流畅,感觉别人都是小天鹅,自己就是那只笨拙的鸭子,对,还不是丑小鸭,等不到变成天鹅的那一刻,就是单纯的陪衬。
后来回想,那时候教练也时不时会气急败坏地怒吼,顾以笙你到底怎么回事啊。和老严简直一模一样嘛,但是那时候可没有天台让她冷静,通常是坐在场外看着大家。
队里有个小姐姐,约莫大她四五岁的样子,天赋相当不错,休息的时候会坐在以笙身边和她说说话。有几次以笙被教练说了几句忍不住哭了起来,小姐姐总是轻轻摸摸她的小辫子,不怎么说安慰的话,但是会觉得很安心,慢慢收起眼泪。
“我有个弟弟跟你有点像,时不时会哭鼻子,但是我相信你们以后都会变得强大的。”她眼睛里盈盈的笑意,嘴角抿得很好看,一脸肯定。
“姐姐你好像一只美丽的天鹅,”顾以笙使用当时能想到的最好的比喻。
小姐姐歪着头想了想“我觉得比起天鹅我还是比较喜欢被人形容是飞雪。”
“雪的话不是很快就没有了吗。”以笙率直吐槽。
“但是,下雪的话,大家都会很开心不是吗?而且要做就要做不一样的雪。”
“比如,四月的带着火的飞雪?”
小姐姐愣了愣,随即捧着肚子笑了起来:“你这小鬼脑洞真大。”
第二年学校体检后顾以笙就退出了滑冰训练。
几乎是很久都没有上学,也不知道是多久,反正记得医生换了三四个,药也吃了不少,出院前顾以笙收到一张CD,小姐姐寄来的,是她市青赛的比赛曲目,看到封面上火与雪之歌的标题,她激动地颤抖着小手按下播放键,霎时间,仿佛又回到了冰场外那张属于她的椅子。
顾以笙回到学校之前去了市青赛的现场,安安静静地看着小天鹅蜕变成她渴望的飞雪,蔚蓝和赤红交织在雪白的冰场上,冷与热不可思议的融合在一起,顾以笙觉得空气都凝结住了,小姐姐脸上忘我的笑容自信又优雅,一切都完美的恰到好处,但是顾以笙总觉得似乎还有一点别的什么。
最后一个跳跃后,她定格在冰场正中,徐徐坠落,就像飞雪最后回归尘土的姿态。大人们没有告诉她送到医院之后的事情。她却感觉小姐姐一定还有什么要跟自己说。
于是反复研究那张CD,终于在某天发现封底的角落写着一行小小的娟秀的字体----长安陌上无穷树。
后来,顾以笙在某次语文课上偶然听到了这首诗的讲解,忍不住当堂就哭了出来。长安陌上无穷树,唯有垂杨管别离。原来,她早就计划和自己告别。
也就在那时,顾以笙明白了大人是会睁着眼睛说胡话的,比如挺过18岁就好了是说撑不过18岁,比如不如出去旅行调整调整心情是说再不去以后就没有机会了。
顾以笙选择正常的校园生活,尽管会受到老严愤怒的管制,尽管被上高中交到的第一个朋友当做假想敌,尽管日子过得并不有趣,但是顾以笙从未后悔自己的选择。就像想要成为飞雪的小姐姐一样,她也有结束完整的高中生活的心愿。
放学后她从后门绕道,拐到夕阳下的街角,溜冰场已经打烊了,健一站在那里难得没有捧着习题册,看见她就慢慢走了起来。经过河岸的时候,暮色将整片河塘渲染成红色,两个人的影子一高一矮印在堤岸的草坪上。顾以笙曾经提出过她自己去就好,可是对方并不领情,执意在每次周查的时候送到门口。
这种关系算不上什么护花使者,更谈不上骑士精神,顾以笙倒是觉得这个小哥是自己路上的大天使,也不管你需不需要,他有自己引路的职责。
出来的时候他居然还在。顾以笙默默把检测单塞到口袋里,装作轻松的样子:“你等你妈妈下班吗?”
他表情镇定地摇了摇头。看这样子是要送到家啊。顾以笙心中一阵郁闷,自己家路上经过很多同学家,这一走可就不是单纯一个陈果果了,自己都要成为人民公敌了。
街道上的行人不多,看到两个学生也没有责备嗔怪的目光,谁没有过青春呢。
于是以笙默默戴上了帽子,转念一想似乎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就光明磊落地走在了前头,步伐轻盈。
“顾以笙,”到家门口的时候,健一叫住了她。
那时的风穿过街道,悠悠绕着指尖流淌,清凉地涌动着簌簌寒意。明明是春季,却明显让人感受到凄凉。
最后还是什么都没讲。
或许有好好地传达到,或许什么都没有发生。
顾以笙在玄关第一次放好了白球鞋,心里想到,或许应该说声再见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