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国光已经去了，却不知如何？大约也就在这两天吧……所幸你调回了神机营，否则后果不堪设想啊……”
张居正虽然猜得到李庭竹不可靠，却没料到他胆子竟然那么大？正常反应，都应该是回防才对。毕竟，掌握京营的首要责任，一定是确保京师无虞。他那样冒进，在其他将领还可以糊弄过去，手握京营而如此贪图立功，哪里能说得过去？
但这些事，其实都是这两年变局的必然，大明朝要从根本上回到正轨，就一定要跟严党有这么一次大火并。唯一料不到的，其实还是景王……这人历来没什么印象，此次却忽然夺军出塞？打败了回来还好，万一被他走了狗屎运，胜了那么一下两下，那才真是个麻烦……毕竟，他已经是太子，到时候乘着威势，搞不好就会变成这轮乱局的第一个大赢家。
但这两天，他没空想那么多，等会图们汗打过来……消息一出，各地都要勤王。他最关心的，还是想要把戚继光他们调回来一部，以后最好也能编入京营，或者干脆去蓟辽、宣大，这边事才会有指望……
吴兑见他脸色忧虑，眼神深邃闪烁，想必也是忧虑朝局，而这恰恰是最让人绝望的。为此，他几番欲言又止，终于沉默下来，再也不发一言。
就在这时，
两人耳边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金铁之声，动人心魄！
铛铛！
抬眼望去，但见前营突然燃起大火，将近五千人几乎是一触即溃，竟发疯似地往回涌来。而前方远处，在夜色中腾起一条火龙，初时只是一团，稍后展开身形，就是绵延不绝……
图们汗终于还是来了！
而且来势竟如此坚决！
吴兑大声道：
“不准放入败兵！”
“让他们绕走！”
关门！
关门！
传令声接连二三，护城河桥在沉重的嘎吱声中渐渐升起。
与此同时，
无数民夫也在急促的哨声中集结，城墙之下头颅攒动，人人面带忧色，均感该来的还是来了。这京城要解围，总是要等外兵了。
前方的火龙由快而慢，渐渐形成横排，像一片火云缓缓压过来。
吴兑久经战阵，一望阵型有变，就猜到了什么，脱口道：
“他们放慢了，难道是等器械？”
张居正不担心别的，也正是害怕火炮……
须知，
大明与北方交战，火炮也流入了不少，虽说不如佛朗机炮那么厉害，但真要用起来，还是非常头疼。
没错，朱墨的确搞出来了一些铁菩萨火炮，但火药局秘而不宣，一直由司礼监掌管着，到底有多少也不知道？他在江南见过几十门，但那东西用来野战自然十分犀利，用来守大城，却远远不够。要知自来攻城，只要打开一个口子，立马就是兵败如山倒，那么多人从各个口子攻来，又如何能应付得了？
更何况，朱墨一直密令火药局把造好的火炮往江南运，造好一批运走一批，大多数都用在了水师船上，而如今海面上仍有隐患，倭寇随时复起，水师自是不能妄动。估摸着，火药局如今的库存，最多不超过一百门，且还在司礼监手里，没有皇上亲口发话，谁也动不了……
还有一点，让他更是想起来就不安——
自裕王监国后，所有事情都废弛了。严党在背后各种捣鬼，在江南又吃过亏，岂会不惦记着火药局？万一父子俩手伸过去，火药局恐怕就造不出什么了……兴利一利很难、很慢，而要破坏，却可以很快……
果然，
吴兑惊叫起来：
“果然是火炮！怎么会有那么多？”
“张阁老，糟了！”
“是佛郎机炮！”
他千算万算，绝没有想到，最落后的土蛮，这次竟然会带来那么多火炮？而且看上去后面还在运来！
什么？
“佛郎机炮？”
张居正大惊失色！
冲上前几步，瞪大眼睛看了一会儿，终于暗叹一声，放眼望去，土蛮的火炮怎么都有二三百门，而且的确就是佛郎机炮！
他乃是绝顶的人物，一下子就猜到——
这些火炮恐怕是高丽那边搞来的！
多半是尹元衡那些党羽从辽东卖给他们的……
“完了……”
张居正一阵冷汗涔涔。
沉默一会儿，
他忽然大声道：
“君泽！你先扛住，我亲自去见皇上，让火药局把铁菩萨拿出来！”
铁菩萨？
吴兑这时才想起，一直听闻朱墨剿灭倭寇，靠的就是这些传说中的犀利火炮。但他一直在京营，根本就没有见过。私下打听，知情的人也几乎没有，只说都是新器械，火药局也一直被御林军守着，没人知道……但在他印象中，大明火药局也好，铁治所也罢，全都烂透了，哪里能搞出什么好东西？那些传言也就在将信将疑之中。
“张阁老，有用吗？”
张居正重重点头：
“有用！我在江南见过……就看火药局还有多少，都要拿出来，否则京师危矣！”
他便说边走，很快就下了城楼，骑上快马，向着禁城飞驰而去。
……
玉熙宫，
吕芳已经跪了好一会儿，看着嘉靖阴沉的脸色，他不禁想到了很多……
这许多年来，形势总是危机重重，但这皇上总能在关键时刻先人一步。这次也不例外。他把御林军和神机营搞定，刚回到值房，就听黄锦说把沐朝弼、张二他们都带进宫了，而严家人呢，正满城地追杀他们呢。
他本来吊着的心，那时候才完全放下来。但世上的事，那就是祸不单行，刚刚进来玉熙宫，却听到东厂的人回报，说图们汗已经逼近德胜门了，还带着几百们佛朗机炮。
这时，
他是满腹的话，却一个字也不敢说。
因为，
他刚刚想到了一件事——
火药局！
如今土蛮既然带着佛郎机炮打过来，那就只有靠火药局了。皇上多半会问火药局的库存，但这一向非常忙，朝局也十分混乱，他已经有半年没去过了，压根儿不知道有多少货。
果然，
嘉靖冷冷的声音缥缈传来：
“吕芳，火药局还有多少火炮……朱墨搞出来的那些……你当总管的，也没有点数……”
呃，
这……
吕芳只好如实回答：
“禀皇上，奴婢已经半年没去过了……半年前倒是有一些，那个铁菩萨炮嘛，有个五六十门，火铳就不多了，奴婢记得赵士桢说有一二百支吧……说是朱墨都带到水师去了……”
哼！
嘉靖嗤了一声，却悠悠道：
“都等乱了才想起动家底……平时就不知道多攒一点……都盼着那点东西救苦救难？真能救吗？都说朱墨搞的炮好用，可到底有多好用？人家一窝蜂压过来，你的器械再好，真管用吗？”
他缓缓站起来，接道：
“国之利器、不可以示人……可不示人也不好啊……人家不知道深浅，不就打进来了吗？再者，你把火药局整日里围得苍蝇也飞不进去一只，事情就能干好吗？就以为别人不知道了？严嵩就不会惦记着？他在江南吃了那么大亏，倭寇都没了，归根到底，不就是那点东西惹出来的……”
说到这里，
他忽然盯着吕芳，满眼都是不屑，语带嘲讽道：
“吕芳，朕就告诉你……火药局也没多少货了！别指望着救苦救难……”
怎么会？
吕芳差点喊出来。
怎么可能呢？
那时候每个月都能出不少货！
但他毕竟是四十年的大管家，一转念就想到了——
严嵩要搞垮火药局，办法多得是！
只要在那些器材上做做文章，以次充好，赵士桢他们就造不出来。而他们人微言轻，见朱墨已经退隐，想到是大佬之中有人贪污，自然就不敢说，事情就那么黄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