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墨本来还可惜没有祭文,这时一听杨慎写的,当即喜出望外,脱口道:
“杨升庵?杨廷和那个儿子?在永昌充军那个?”
段奎肯定道:
“就是他!他当场还祭拜了他爹杨廷和,这节小人记得清楚!”
嗯嗯,
朱墨心头一跳:杨慎只要写过,那就好办了,此人自负文采,多半还留着底稿,这次路过永昌卫,就去他寓所搜一遍,拿到了祭文,再看看到底怎么回事……
一念至此,朱墨又道:
“老段啊,你把那天的事情,还有后来私采玛瑙贡品的事情,都写出来,然后按上手印……你要想摆脱那些行总敲诈,就一定要说清楚,以后万一事情发了,你才能置身事外,你明白吗?”
“小人明白!”
段奎心想此人竟然这么说,他日就多半能保,下次他们再来讹诈,我就直接报他的名号。
这时,
朱墨又想了一会儿,问道:
“你还记得是什么时候的事吗?况且,皇太孙不是在乌撒卫吗?他们怎么又去永昌卫祭奠?”
呃?
段奎想了一会儿,道:
“小人记得,那是十月初十,因小人贱诞也是那几天……朱大学士,你可真是神人,竟然知道皇太孙在我们乌撒卫。但你老人家有所不知啊,皇太孙常驻是在乌撒的这所观音寺,但死却是死在了永昌卫的栖贤寺。”
哦……
原来如此,
朱墨记得某乎有一位明史大神说过,皇太孙也在永昌卫住过不短时间。看来是记错了,他是死在了永昌卫。
就在这时,
朱墨脑海中忽然闪过一道光——
今年他们会不会祭奠?
如果也要祭奠的话,今日已经是八月二十了,得抓紧去永昌才行,到时候冒充进去看看?但在此之前,还是得先去昆明府,毕竟莽应龙已经在寇边,云贵大军正在集结,昆明府很快就会发生大事。
他让段奎和柏友荣都回去把情况写出来,又交代段奎把昆明府那几个行总的姓名写清楚。当即让两人回去。
李贽看着两人出门,到这时才缓过神来,叹道:
“子玄啊,我还不知皇太孙竟然有那么大的用处……那些勋臣后人怎么也那么糊涂?这明摆着就是一个套啊……”
呵呵,
朱墨心想:你李贽也是个聪明的……
当即笑道:
“那是自然,卓吾你想啊,严家这二十年来,不都是这个伎俩?他们要是不套住这些大牌人物,又怎么好上下其手?当然了,其中也的确有真不明是非的,比如那个沐朝弼……”
“沐朝弼、沐朝弼……是啊,唉,子玄啊,我如今只盼着变法在全天下都搞起来,这云贵之地尤其需要整治一番!”
李贽这是由衷而发。
这一路上,他也四处走动、打听,寻访百姓聊天,对云贵川的种种弊端已经了解了七七八八。
朱墨不禁一怔,问道:
“卓吾何以如此说呢?”
李贽慨然道:
“子玄啊,你可知道,这沐朝弼占尽了云贵良田的三分之一?他有庄产三百六十,所谓‘一庄一年、一年一庄’?我这几日在村中随便走走,百姓们便如数家珍啊……”
哦……
朱墨倒真没想到,诧异道:
“是投献的吧?一个人岂能占那么多?就算江南之地也没有那么大的啊,那个董份也就占了一两个县而已。”
李贽答道:
“我开始也是这么想,可父老说,沐家的不是投献,因为云贵之地本来税赋很轻,不比江南啊。
当然,我也只是听说,以后云贵变法了,还要拿出黄册一一核对……呃,就算百姓随口说吧,也不可能那么细致吧?说沐家原本也没有那么多,都是这十七八年沐朝弼占的。他是世袭总兵官,黔国公,直接是收来的,大头还是那些土官的领地,然后是卫所和军屯、民田。收了之后,他就把原来的田主编伍起来,每个庄所,都有千百童仆啊……”
“也是啊,云贵不需要投献……”
朱墨顿时明白过来——
沐朝弼可是比饶阳郡王强多了,他这是直接搞成部曲了,就像魏晋的那些大领主,卫所兵丁那岂不是也成了他的私兵?那可是有几十万人!
一念至此,他也不禁心里发怵:要对这个人,那就太不容易了,搞不好直接就被他灭了……所以还是要快,先过去稳住游居敬,他是云南巡抚,只要保住了他,沐朝弼就不敢乱来……
于是警觉道:
“卓吾啊,咱们还是要尽快去昆明府……”
李贽也十分机警,道:
“子玄是怕他们先把游居敬给参倒了?”
嗯,
朱墨点头道:
“游居敬如果被停职待参,云贵可就是沐朝寻和刘秉仁他们说了算了,到时候咱们都会有危险。这个沐朝弼那么狠,到时候把我们直接一刀咔嚓了都有可能……”
……
两人次日拿到了柏友荣、段奎的供状,当即让安效良带着自己辖内两个所的一千二百土兵,与朱墨一同向昆明府进发。
安效良这个土舍,旗下的那些土民也早已按照卫所编伍,按照惯例,每次云贵起大兵,他都要出三分之二,剩下的留守。
一路上,
朱墨仍有点不信沐家的所谓三百六十庄,沿途休息时,每次都问,百姓因沐家名声大,也不忌讳,说的跟李贽的版本差不多。
这一日,
到了沾益境界,此地平地甚广,与先前一路所见的山区已经不同,但见沃野良田、一望无际,正要感慨,却见不远处五六十个百姓拖家带口,惊慌奔走于道路,一见官兵就远远避开,躲进了一片小树林。
朱墨正要问。
安效良叹道:
“朱学士啊,这是禄氏内部在争夺爵位呢。前任指挥使禄安死了,几个兄弟都来抢,老婆却跟一个厮仆联手,说就算给外人,也不给叔伯,已经打了好几年了……生灵涂炭啊,这大好良田也快撂荒了……有时候刨地,也能挖出白骨来……”
李贽悠悠望着平野,感慨道:“宁为太平犬,莫作离乱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