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翎瑶的心沉了下去,仅是因为颜铮所说的最后那句话。
脑中蓦地浮现起之前在肖南子处看到的那张画像,那个如水般清透的女人是那样温婉秀美,犹如三月的春花让人心旷神怡。
她死在自己最美的年华,却也因此留下无数引人猜测的隐情,只是再多隐情也掩盖不了她弑君的错误。
因而作为她的孩子,霍翎瑶这一生遭受的一直都是难以言表的痛楚。
“不得不说颜家这个主意极好,但未免有些聪明反被聪明误了。”
霍翎瑶冷静应答,看着颜铮略带疑惑的目光,十分清楚地道:“很可惜让你们觉得我父王是真心喜爱我母后的,但事实恐怕要让你们失望。若我告诉你,他招她入宫就是为了方便日后杀她,你觉得如何?”
“更别说她死前担下的那些罪责——弑君之罪,你们颜家有把握让父王重新接受这样一张脸?”
前尘旧事颜铮他不懂,此时听霍翎瑶说起来才觉得有那么几分难以探寻的滋味在其中。
他紧盯霍翎瑶的眸子想要分辨出内容真假,但琢磨半晌后却苦笑着摇头:“事情到底如何我不知晓,但公主,你觉得颜家这么多年能屹立朝堂不倒,真的只凭元王一己喜好吗?”
“我也不妨告诉你,这个主意是我姑母出的。作为元王的枕边人,整个元启上下恐怕再无人跟她一样了解元王。在外人看来他们是夫妻,但在我看来……他们却是这么多年不相上下的对手。”
颜铮的话不是没有道理,毕竟若事关颜皇后,那整个布局就有需要斟酌的地方了。
霍翎瑶深吸口气只觉得仿佛有一只手正在缓缓推进事态发展,她沉思片刻,忽而抬头:“之前我的线人曾跟我说颜家背后有一高人在替你们出谋划策,二公子若是有诚意的话,不妨将此人说出来,也方便我做日后布局。”
仿佛是头一回听到这样的事,颜铮露出一副“你不是在耍我吧”的神情瞪着霍翎瑶许久,见她并不似开玩笑,才轻咳一声不情愿道:“我还真不知道颜家有这样的存在,公主你不是想赖账才说出这样一个……”
话未说完他自己先猛地停住,颜铮眉头紧蹙像是想起了什么,敛眸不语,少倾才复又道:“有个人也许有这样的能力,但……我不是很确定。”
“是谁?”
心中隐隐有些不好的预感,霍翎瑶刚一问完,就见颜铮深吸口气,神情一改之前的轻浮,十分严肃道:
“颜夫人。”
“颜夫人?”商君乾在一旁重复他的话,双眸紧盯他此刻的神情,“颜夫人不是你娘吗?”
“她?哼,她可不是我娘,你见过有谁家的娘年年待在佛堂中不露面,家里人死了活了都跟她没有关系?”
“可我从未听说颜家丧了主母,颜大人有娶续弦的事儿。”霍翎瑶心中也不由一震,却据实说道。
“没人说她是续弦,但她也的确不是一个合格的母亲。”颜铮眸中情绪翻转,最后统统归于平静。
“反正自小我们这些兄弟姐妹就没见过她,也未曾听她对我们说过话。若不是上次三妹快被我爹打死了,我都要忘了我们府里还住着这么一个人!”
“原来之前果真是她让颜大人放走颜云欢的?”霍翎瑶蹙眉问道。
没想到这一问反而又让颜铮的表情多了几分变化,他斜靠在椅背上,上下打量着霍翎瑶:“公主你还真是无所不知,怎地我颜家秘密你全都这么清楚?”
“我若是不清楚,你又怎么会考虑跟我合作?”将问题反抛回去,霍翎瑶扬眉看着颜铮,声音十分清淡。
“没错,那是我第一回见她人,也是头一回听她开口。原本颜家内外都是我爹做主,可那一次我却觉得自己真是大错特错。毕竟,我也是头一遭看见我爹那唯唯诺诺的模样,这哪里像是看着自家的媳妇儿,分明是看着一个祖宗!”
霍翎瑶并不会怀疑颜铮所说的话,从他谈论颜家时那种隐忍着的愤恨就足以让她放下芥蒂与他联手。
她喜欢那些恨颜家入骨的人,因为只有这种人才会深切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么。
但也因如此,颜夫人这个从未露过面的女人,倒成了暗处她无法提防的对手。
话说到这里已经没有继续下去的必要,颜铮见霍翎瑶和商君乾都不再说话,心中明了今日的盟约算是已经达成。
他自在地起身伸了个懒腰,也不说话就转身径直走向门边。然而待行到门口时,他却忽得停住步子,侧头对霍翎瑶开口:
“有件事我想还是告诉公主的好,我之所以这么做,是因为我见不得颜家的好。而我之所以见不得颜家的好,是因为我根本就不是颜家的人。”
顺口溜一般的话像是早就在他脑中盘踞多时,说完也不管霍翎瑶听没听明白,自己就这样大跨步地离开。
而直到颜铮走了好一会儿,霍翎瑶才慢慢回过味儿来,十分无奈地看向身旁同自己一般神情的商君乾。
颜家的秘密果然还有待挖掘,但眼下只能将计就计,利用新人入宫的事就此扳倒他们了。
事不宜迟,霍翎瑶把自己短时间内想出来的计策与商君乾交流过后便分派给云舒等人协助去做。
此时天色已经不早,在吩咐过后霍翎瑶便与商君乾率先回宫。
最近几日她早出晚归引来元王不少猜忌,霍翎瑶虽不动声色地避了过去,但长久以往也不是办法。
特意拉着商君乾绕了远路给元王置办了几件赏玩用的物件,想着待日后再被问起时,就用这些顶包。
回到冬暖阁时用晚膳的时辰已经过了,幸好玉珂有心把饭菜在小炉上热着,这才使得她一入门就可立即用膳。
笑着打趣了几声,霍翎瑶忽然瞥见了桌子上的大包小包。她伸手翻过来看了几眼,随后一把推开,神情中似有不悦。
玉珂见状也不知她是怎么了,只得如实道:“徐太医晌午的时候过来了,说替公主抓了几副能调气安神的药,让我每晚熬了给公主喝。”
细长手指在药包上盘旋,霍翎瑶眸中闪过一丝冷厉,却还是笑了笑:“他还真是有心,我不过随口一说,竟这么快就送来了。”
“公主……有句话我不知该不该说。”玉珂面露忐忑,看着霍翎瑶一副欲言又止的神情,“我总觉得……总觉得徐太医看你的眼神好像有点……有点……”
脑中想不到更好的词儿,玉珂灵机一动,拍手道,“对了,他那眼神就跟三殿下看你的时候一样一样的!”
“噗嗤”笑出声,原本阴冷的气氛瞬间消散。
霍翎瑶摇着头给了玉珂头上轻轻一巴掌:“你这话若让三殿下听到,他可不定得怎么哭呢!”
说完她这才指着那药包:“帮我把这些扔了,小心点别被人看见。”
虽不知霍翎瑶打得什么主意,玉珂还是点头称是。
刚拿过药包准备出门,霍翎瑶却再度出声把她叫住:“等一下,我改变主意了,这个药应该给更需要的人送去才是。”
夜幕静谧,然宫中的争斗却在幕布后紧张上演着。
时间过得很快,距离上次与颜铮商谈已经过了五天。云舒等人早就将一切部署妥当,因而对霍翎瑶来说倒没有太过难熬,反而在日渐紧张的气氛中,隐隐有些兴奋。
又是一天无所事事,霍翎瑶刚用完午膳准备小憩一会儿,就听宫人禀报说苏嫔来了。
心中隐隐猜到原因,霍翎瑶急忙外出将她迎入殿内,还未开口就听苏嫔火急火燎地埋怨道:“这都什么时候了你怎么还有心睡觉啊,颜家那事儿他们竟真的办出来了!”
并未把自己的计划告诉苏嫔,霍翎瑶闻言佯装出一副惊诧的样子,急忙拉过苏嫔坐下道:“你别急,先喝口水慢慢说。”
苏嫔接过茶盏一口饮尽,随意擦了擦嘴就道:“昨儿个晚上颜皇后请陛下过去用膳,我就觉得奇怪,陛下对她怎么着咱们都看在眼里,她自己能不明白?可陛下也不知怎么了,听了刘嬷嬷的话后沉思半晌,竟就真的去了。”
“刘嬷嬷说什么了?”
“还不是老三样,说那女人一天到晚吃斋念佛已经知错了,只想着请陛下过去吃顿饭,毕竟是这么多年的枕边人了。”
苏嫔说着,哼了一声,“对了我还差点忘了,人还说昨儿个是与陛下相识三十二年的日子!你说说,这得多有心思啊!”
说完这一长串才叹了一声,苏嫔蹙眉继续:“原本我想着不就吃顿饭,就她那样也不可能真吃出个花儿来。可谁知、谁知我等了一宿竟没等到陛下回来!”
霍翎瑶秀眉微挑依旧没有开口,她没想到对方竟然会使出这么个法子,不过于心高气傲的颜皇后来说,利用自身布局来引诱元王深入,恐怕也够她膈应好几个月了!
“那后来呢?你今早派人去打听到了什么没有?”
听着霍翎瑶的话,苏嫔忽而苦笑着摇了摇头,满目无奈:“我还派什么人去啊,侯正一大清早就把陛下的口谕带来了!”
“他看上了颜皇后身边的宫人,一个晚上,就已经被册封为蕙答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