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哈塔的话深信不疑,尉迟骁不再犹豫,先是吩咐宁浩宇在寝宫照顾霍翎瑶,自己则带着哈塔一路前往唐宫天牢。
厚重的牢门,满室血腥气。
遍地沾染着早已干涸的红色液体,仿若奈何桥边盛开的彼岸花,妖冶且残酷。
空气中有一股难闻的气息四处弥漫,尉迟骁一脚踏进天牢便不自觉皱眉。
他挥手示意周边侍卫跟太监退下,目不斜视向天牢最深处走去。
按照唐宫的规矩,重犯皆是看押在天牢最里面的特殊牢房。
周边牢门全是用特制精铁打造,利器砍不断,火烧融不化,且四边还留有不易察觉的机关。
但凡有人敢来劫狱,只怕人还没到牢房前,就会死在无意触动的机关下。
哈塔一言不发跟着尉迟骁的步子,对他而言也是头一回来到这种地方。
在惊叹南唐工匠独特的设计时,心中也不免有些哀怨,毕竟他们启和族有不少人,就是死在这里。
眼见尉迟骁突然停住了步子,哈塔也急忙停下不动。
他有些忐忑地冒出半个脑袋看向前往,精铁打造的牢房内有一黑影正蜷缩在角落,衣衫褴褛,看起来好不狼狈。
牢房内的人似乎听到了响动,他毫不理会肮脏发丝遮挡了大半面容,只微微抬首。
在瞥到尉迟骁的时候他眼中迸射出强烈恨意,随即冷笑一声道:“你是来送我上路的吗?”
他的声音低哑又虚弱,哈塔见此不免心中大惊。
他是见过慕炎的,那个冷面坚毅的男人犹如一堵高墙时刻守护在霍翎瑶身边不让外人侵犯半寸,连他有时都不敢冒然行动。
可谁会料到那俊朗强壮的男子会变成这样?
声音犹如七八十岁的老人,手脚暴露在外全是结痂,最令人惊恐的是他原本一头乌黑的长发此刻竟沾染了星点灰白,若不是哈塔知道内情,恐怕只会把他当做一个垂垂老矣的老人!
“哼,本宫可对残废没有兴趣。”并不为所动,尉迟骁声音冰冷,转头看向哈塔,“该你了。”
随着尉迟骁的话,一旁的暗卫已然上前打开牢门。
哈塔见状只好硬着头皮走过去,还没等他靠近,鼻尖荡过的腐烂气息已经让他忍受不住。
这才看清慕炎的心口处有一道很大的伤口暴露在外,虽然看起来四周仍有些白色药粉,但很明显只治标不治本。
那些药粉估计也仅仅只有止血的效果,毕竟以尉迟骁的为人能留着慕炎的命已经很意外了,又怎么可能还会替他疗伤?
不过是想吊着他一口气,以此来威胁霍翎瑶罢了。
这样想着心中莫名叹了一声,哈塔也说不清什么滋味,走上前俯身蹲下,拉过慕炎的手预备替他把脉。
“叛徒,别碰我!”
然而慕炎却开始激烈挣扎,显然对哈塔的触碰相当反感。
而他虽然满身是伤但余力却不可小觑,这么一甩竟让没有防备的哈塔倒向一旁,脸色顿时变得尴尬起来。
“早前假惺惺跟我们示好,现在又想来做什么?我告诉你们,我慕炎最不怕的就是死!想怎么折磨随你们便,想要这条命……拿去!”
“不识好歹!”尉迟骁的耐心一点一点被耗光,他冷着脸直视慕炎,一字一句道,“若不是为了她,你以为我会救你?”
听到“她”这个字的时候慕炎明显怔住,随即他情绪激动开始挣扎,似乎想冲到尉迟骁面前。
只可惜以他现在的情况走路都成问题,更何况是运气?
片刻之后一口鲜血从他口中喷出,慕炎无力地瘫倒在地,只语气依旧强硬道:“你……你们把她怎么了?”
尉迟骁目光微垂看着面前的男人,眸中莫名闪过一丝悲悯。
又是一个为情所困的可怜人,而他自己又何尝不是?
古往今来多少英雄好汉皆是因“红颜”二字失败,他们只顾着心中情爱,却忘记这世上唯一能守住情爱的方法只有让自己变得强大!
“她没死,但也时日不多了。”良久,尉迟骁冷漠出声,“所以本宫才带人来救你。”
慕炎的目光慢慢从尉迟骁脸上移开,他目光呆滞望着前方地板,许久苦笑:“是……因为我?”
那一日霍翎瑶并不知道尉迟骁的没有刺中要害,是以之后发狂崩溃乃至被煞气侵体都是因为她以为慕炎死了,要为慕炎报仇做出的直接反应。
虽然后来被宁浩宇跟尉迟骁联手压制,但在霍翎瑶的潜意识里仍旧留着慕炎已死的信息,所以她才拒绝治疗放弃生的希望,只想以此来赎罪。
“没错,是因为你!”眼见慕炎出神的模样,尉迟骁恨得牙痒。
连一个暗卫都能得来霍翎瑶如此对待,为什么自己却不行?
“所以为了她,你也得活着。除非……你想看她死!”
慕炎听了半晌终于缓缓抬首:“你要我怎么做?”
说着,他面上露出几分沮丧,“我已经是一个废人了……”
筋脉尽断,内力尽毁,他数十年的功力在尉迟骁的剑下消散殆尽,而之后又耽于治疗,眼下连行走都成问题,又如何能重新站在她身边守护她?
“这一点就不牢你操心,你只要好好活着,本宫看在霍翎瑶的面子上自然不会要你的命。”说完再不多话,尉迟骁冲着哈塔点了点头,转身离开牢房。
这一等便是三个时辰,天牢内到底发生了些什么尉迟骁并不知道,只是从传信的内监口中得知牢内惨叫声不绝,血腥气冲天,若不知情的人几乎要以为里面发生了屠杀。
南帝并不知道尉迟骁的打算,在得知天牢内的情况后几次派人来问,显然是有所防备。
尉迟骁对此烦躁得很,大约又过了半刻钟才见哈塔脸色苍白满头是汗的出现,他急忙起身,皱眉问道:“如何?”
“人倒是没什么事了,不过双手跟双脚……”
心中一动,尉迟骁挑眉:“废了?”
假装没发现尉迟骁眼中精光,哈塔低头道:“手不能动,脚不能走,除了一张嘴能用外,其他都没了。”
“如此甚好。”听此反倒心情愉悦,尉迟骁冷笑,“这样也就不需要用药物来控制了,本宫就不信他还能长出翅膀升天!”
不得不说哈塔对疗伤治病的确有自己的一套方法,尽管很多都涉及启和族内部的巫蛊之术,但对尉迟骁来说那些都不重要。
他看重的只是慕炎能不能在最快的时间内恢复,索性第二天慕炎就让哈塔前来传话,要求去探望霍翎瑶。
厚重的轮椅压过白瓷片铺满的小道,星点阳光照射在人身上,暖暖的让人觉得心情畅快。
距离慕炎被关押已经过了七八天,当他重新面对光亮难免有些不习惯,而更不习惯的是他近乎残废的样子,他甚至不知道要怎么出现在霍翎瑶面前。
哈塔将他推至寝宫门前,在那儿等候的宁浩宇将门打开,迎他们入内。
慕炎完全没把这二人放在眼里,他目不斜视直接扫进珠帘后的床榻,看不清,可鼻头却酸酸的。
“太子殿下的意思是,你在这儿看看就行了。”宁浩宇不合时宜地出声,“之后殿下会派人送你们前往锢南山。”
“锢南山?”慕炎闻言脑中很快出现锢南山的地图,他想了想,不悦道,“她已经这幅样子了,尉迟骁还要折磨她吗?”
“你误会了,殿下送她去锢南山正是为了救她。”
哈塔急忙解释道,“以她现在的身体根本压制不住煞气,冒然治疗只会加速煞气侵体。锢南山下的清泉水能减轻煞气滋生,到时再治疗风险会小很多。”
慕炎面色严肃扭头重新看回床榻,那一日他虽受了重伤,但迷蒙中也见到霍翎瑶满身煞气,双眼通红的鬼厉模样。
心中对宁浩宇所说的分析多少也有数,他沉吟片刻,又道:“推我进去。”
“啊?”听到这个要求,哈塔脸色一变。
原本尉迟骁压根就不想慕炎接触霍翎瑶,还是自己说了这对霍翎瑶身体恢复有好处才让尉迟骁答应下来,但要求是只让慕炎看一眼就行。
“尉迟骁给你的任务不是救她吗,你应该知道如果我靠近一点不断跟她讲话,对治疗才更有效果。”慕炎说着,冷然一笑,“怎么,你不想她的病好了?”
慕炎明显的威胁让哈塔脸色越发难看,想他好歹也是启和族的第一勇士,怎么就被扯进这烂摊子里还要看人脸色?
“若不让我见她,我是不会跟你们前往锢南山的。你如果担心尉迟骁责备,就把这句话带给他。”慕炎斜睨了二人一眼,挑衅意味十足。
“你!”
“也罢,让他进去吧。”哈塔拦住即将发火的宁浩宇,烦躁道,“慕炎,你最好祈祷霍翎瑶会没事,否则的话……”
然而慕炎并不理睬他后面说的话,只掀开珠帘自己滑着轮椅走进去。
他侧目瞥了眼周围的宫女和外面二人,再度用刚才的方法将几人赶出去,自己这才慢慢靠近床榻。
霍翎瑶躺在那儿,安静地犹如一只沉睡的蝴蝶。
看着她毫无血色的瘦削脸庞,慕炎内心一阵酸楚,只可惜手不能动、脚不能行的他却连触碰她的手都做不到。
“瑶儿……”缓缓注视那沉睡的面容,慕炎低哑的嗓音道,“我发誓,一定会救你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