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无梦。
清晨微光从窗户纸上透出几分光亮,霍翎瑶睁眼,觉得浑身酸痛。
鼻尖荡漾着的是一股淡雅的青竹香,霍翎瑶侧眸看过去,见正是商君乾那里的小香炉,嘴角不禁上扬,不由自主就笑了。
她已经记不太清昨夜的经过,只记得在离开凤禧宫时满身疲惫的爆发。一整日的担惊受怕加上跟刘锦玄他们对峙时的激愤,此刻放松下来,倒让她有些难以招架。
不过幸好,那时她的身边还有人能依靠。
门外传来很轻的脚步声,仿佛是怕将她吵醒。门扉从外被人推开,一个浅色身影手执铜盆走了进来,回身见霍翎瑶已经醒来,倒是愣在了那儿。
能自由出入她房间的人只有玉珂,只是往昔大大咧咧的女子忽然间转了性,让霍翎瑶瞧着不由都有些心疼。
这丫头,果然是被吓坏了吧……
霍翎瑶光着脚下床,披散着长发走至玉珂面前。她伸手摸了摸玉珂的头,用极其温柔的声音道:“怎么这么早就起来了?”
话音刚落,就见玉珂眼眶一湿,“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公主,奴婢没用、要不是因为奴婢,你昨天也不会……”
话没说完,玉珂早已经泣不成声。
霍翎瑶还记得自己刚见到玉珂时,对方那瘦小虚弱的模样。玉珂自小身体不好,这样虚弱的身子不管伺候哪个主子都容易犯事儿。于是颜皇后便做主将玉珂赐给了她,美其名曰照顾她,实际却想让她们自生自灭。
可就在玉珂出现后,霍翎瑶的生活却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明明是那样一个弱小的女孩,却在霍翎瑶被宫人们辱骂后敢站出来指着鼻子跟他们对骂;明明连端盆水都颤颤巍巍,却在霍翎瑶被人欺负时二话不说跳出来抡起拳头跟那些人对打。
每一次每一次,站在她身前保护她的都是玉珂。
她们相依为命十几年,彼此照顾彼此安慰。玉珂为了她变得越来越强悍,生怕她被人欺负。而她则苦心研修医术,治好了玉珂的病免得她再受折磨。
只可惜啊,上一世的她尚不知如何保护自己,害得玉珂被颜云欢毒打致死不说,连自己的命都给赔上了。
没有再说什么,霍翎瑶俯身抱住了玉珂。
“以前都是你保护我,现在该我保护你了。”霍翎瑶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从未有过的坚定,“玉珂你记住,哭永远解决不了问题,我们只能让自己更强大!”
玉珂抬起朦胧双眼,这一刻的霍翎瑶在她眼里无比清晰。她也是第一次发现,这个自小跟随着的主子眼底竟然是那样幽深寒冷,仿佛无底洞一般,探不到底。
经过简单的梳洗过后,霍翎瑶直接去找商君乾。对方昨晚最后那句话犹在她脑中盘旋,关于新一轮的战斗事实上她并无太多想法,只是眼下尚有另一事需要解决。
向着商君乾住所走去,当霍翎瑶看到此刻正在不远处等着自己的人时,灿然一笑,快步走了过去。
并没有客套寒暄,商君乾上下打量她一眼,拉起她的手就往宫门走去。
霍翎瑶头一回没有挣扎,只含笑任由对方拉着,直到连商君乾都觉得有些不对劲,这才停下步子回头问道:“你笑什么?”
眉宇轻挑,霍翎瑶眸中闪过一丝趣味:“我笑你光天化日耍流氓还脸不红心不跳的。”说着,眼睛看向二人牵着的手上。
商君乾并未顺着霍翎瑶的视线望去,反而一把将她拽近自己,略带挑衅道:“便就耍流氓了,谁奈我何?”
霍翎瑶失语笑出声,摇了摇头:“你这人当真无赖得紧。”
“我若不无赖些,岂不是要见你跟别人跑了。”商君乾说着故意眨了眨眼。
霍翎瑶听他似乎话里有话,眼中闪过不解,思前想后又不知这人在闹什么,只得加快脚步凑上去:“又在胡说些什么?”
“昨天那个侍卫。”简明言之,商君乾眼睛微眯看着霍翎瑶,“怎么没再去找你了?”
霍翎瑶闻言意外扬眉,她上上下下打量着商君乾好一会儿,直到对方表情略显恼怒,她才“噗”地笑出声:“商君乾,你可别告诉我你是在吃慕炎的味儿。”
说完,她见商君乾面上似有尴尬闪过,脸上笑意更甚:“你堂堂大邱三殿下不是一向自诩风流倜傥,怎么眼下倒不放心一个侍卫了?”
“若是换了旁人我才懒得计较!”别扭地哼了一声,商君乾甩手便走。
霍翎瑶站在原地好一会儿,良久才苦笑着摇了摇头追上去。只是二人走得太过匆忙,是以谁都没有发现在不远处的假山后恰好站着刚刚他们讨论的那个人。
事实上对霍翎瑶而言,慕炎除了能在商君乾不在的时候保护她的安全外,最重要的一点则因为他是唯一一个能将她从前朝秘密的束缚中解放出来的人。
可这种话她不能跟商君乾明说,她的秘密太多,牵一发而动全身,她赌不起。
因此她只能好说歹说让商君乾相信慕炎存在的意义是为了保护自己的安全,毕竟他无法时时刻刻都陪在她身边。就这样约莫废了她半刻钟的口水,商君乾才看起来没那么生气了,她哭笑不得地靠回马车边,这才想起他们已经离开皇宫很久。
“你都安排好了吗?”侧眸向窗外扫了一眼,霍翎瑶开口问道。
“昨夜送你回去后我便派人安排了,出城这只有一条路,他们定会在此经过。”商君乾一边假寐一边说着,忽然像是想到了什么,睁开眼看向霍翎瑶,“你可有想好怎么做?”
霍翎瑶双眸中蕴起一层冷寒,她望着车窗外变换的风景,莞尔一笑:“我想怎么做不重要,重要的是看刘家的人准备怎么做了。”
二人所在的山道是刘锦彤一行即将去往清凉寺的必经之路,在离这里不远处的地方恰好还有一所寺庙,而在那儿呆着一颗霍翎瑶他们很早就埋下的棋子。
车夫很快将马赶至寺庙后门,早已有人等在那儿,见霍翎瑶和商君乾出现后先是恭敬做了礼,这才侧身迎他二人入内。
此刻距离正午尚有一个时辰,阳光明媚并不刺眼,蝉虫鸟鸣也别有一番滋味。若不是自身背负着太多仇恨,霍翎瑶倒觉得这里是个不错的归隐之地。
前方的佛堂正传来木鱼的“笃笃”声,此起彼伏并不杂乱却隐隐含了几分焦躁。霍翎瑶嘴角不自觉扬起,眸中却无太多情愫。她侧头示意商君乾在外等着,自己则迈步走了进去。
粗布棉袍,恭敬向佛,映在霍翎瑶眼里的人正是这样一幅模样。然而她对此却并不在意,只上前两步,唇角扬得更高:“许久未见,程小姐倒真是转了性。”
面前的女子正是程千朵,在经过上次暗害霍翎瑶不成反被坏了名声后,她就被程家当做弃子扔在了这儿。
不过由于留着她还有用,所以商君乾特意吩咐人好好照顾她。因而程千朵尽管已经被家族抛弃身处荒郊野岭,可比起一般人来起码吃得饱穿得暖,且这里并无人敢给她脸色。
见程千朵继续手中的动作并没有回头,霍翎瑶眉峰高挑:“程小姐,心已经乱了,你这样对佛祖可是大不敬。”
木鱼声戛然而止,程千朵缓缓回头,眸中冷光乍现:“公主殿下屈尊来此,何必浪费时间,不如有话直说吧。”
“程小姐还是一样的急性子啊,你这个样子我怎么放心带你回启城呢?”
霍翎瑶说完后,满目含笑居高临下看着程千朵慢慢变色的脸。她没有再继续解释下去,可程千朵却猛地跳起来窜到她面前,一把攥住她的袖子:“你说什么,你……你能带我回启城?”
霍翎瑶并不喜欢这种距离,她不动声色后退一步:“话不说二遍,你既然听到,我没必要重复。不过如果程小姐死性不改,那我便收回刚才的话。”
程千朵哪里不明白霍翎瑶的意思,她心中一阵紧张,也顾不得往昔仇怨,直接跪倒在地:“公主,以前是我不对是我鬼迷心窍,眼下我已经知道错了。只要公主肯带我回启城,让我做什么都可以!”
霍翎瑶唇角微勾露出一个微妙的表情,她望着程千朵,良久,才开口:“可你要知道,你在启城的名声早就没了。我可以带你回去,也可以保你平安,但要如何面对那些贵族和流言蜚语,你只能靠自己。”
程千朵一怔。垂首的同时,慢慢攥紧了拳头。以往,她心中计较着的恰好是霍翎瑶所说的这些,这对一向爱面子的她来说根本不能忍受。
可是眼下在寺庙待了这么久,程千朵在经历了悲惨和孤独后却忽然觉得,没有什么能比活着更重要。
她不能自暴自弃,也不能自哀自怜,她必须好好活着,然后等到迟早有一天回去,回去面对那些人,惩罚那些人!
面前跪着的人身上那陡然转变的气息让霍翎瑶微微眯起了眼,没等她再说些什么,就见程千朵磕头在地:“只要公主肯带我回启城,那么今后一切我会听公主的!”
“很好。”霍翎瑶笑了笑,但眸中却不见喜色。
她相信程千朵此刻已经想得很明白了,只是还有一点……
“不过你最好认清你的仇人是谁,程千朵,如果你想活想程家安好,那么从今往后就收起你两面三刀的性子。”
霍翎瑶说着,看程千朵忽而僵直的背影,一字一句无比清晰,“不然你要做的那些,迟早会反噬在你身上。”
“瑶儿,人快到了。”正在这时,商君乾从门外走进来。他目光幽深,将视线移至程千朵身上,“如此,便该程小姐你出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