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许是昨夜睡得着实不算好，梦魇缠了她整整一夜，所以即使颜溪并不是被闹钟叫醒，而是自然从睡梦中醒来，她也没没有休息得舒服的感觉，反而有些昏昏沉沉的。
左右起床也无事，她翻了个身，打算继续睡过去。
昨夜睡前，那些凌乱又满是攻击意味的字句，却又在眼前浮现。
让她的心一直沉重着，难以释怀，难以真的轻松地睡过去。
她躺在床上，睁着眼，望着洁白的天花板，愣了许久。
她觉得自己应该做什么事情，应该出面解释清楚，告诉所有人，那事故并非她一个人的责任。
可思来想去，她竟然也不知道该如何去做。
颜溪其实一直知道，自己对那个惨死的孕妇，是带着愧疚的。
那时候暖箱里的孩子，落在她眼里的时候，那愧疚就已经生出，而后再也没有退却回去。
理智上，她知道这件事其实并不完全是她的责任。
事实上，她许多次细细回想那天的一切，所有的细节都在眼前放大后，也无法得出，那天的事故是因为她的失策和冲动的结论。
甚至越是回想，她就越明确，这次的事故其实无法避免。
连柳阑珊也知道，那个孕妇情况太过危急，所以她才会临阵退缩。
颜溪其实已别无选择，要么，和柳阑珊一般袖手旁观，要么，承担着可能的后果，去动手术。
在没有病人的允许下，执行手术确实算是兵行险招。
可颜溪知道，即使到了如今，即使她已经知道了所有的后果，若她再遇到同样的情况，她依然会选择救人。
因为这是她的信仰。
因为，这是她与柳阑珊不同的本质。
柳阑珊只把医生当做一个职业，所以可以临阵脱逃，所以可以毫无心理压力地，在那样的事情面前退缩。
而她不能。
从小，当医生便是她的理想，也是她的信仰。
手上握着手术刀，病人的生命便是压在她肩上的责任。
她若是临阵脱逃，那如今受到的煎熬，也并不会少到哪里去。
区别，大概只在于压力的来源，是外界的不理解，还是良心的谴责。
相通了这一点，她眉宇之间的郁结少了几许。
只是睡是睡不着了，她还是起了床。
事情既然已经发生，她自然也只能够应对。
她问心无愧，也相信，这世间之人，不会都被谎言蛊惑。
既然她不知道该如何办，去医院直面沟通，总是错不了的。
颜溪起床洗漱的节奏很缓慢，她似乎花了许多时间，才终于整理了自己的心情和内心，终于有了勇气，去面对所有一切。
卧室的门被拉开，她没准备在家里停留多久。
这些只是她自己的事，她没想过颜维山会为她做什么，所以自然，也从未对他提及过。
得不到庇护，又何必再去他面前自讨苦吃？
她想得很明白，可有人并不这么想。
何玉芝坐在客厅的沙发上，翘着二郎腿，手上握着手机，目光在小小的屏幕上游离着，漫不经心。
颜溪其实看到了她，可她的脚步只停顿了一瞬，便又坚定地迈出。
她对她无话可说。
如今颜维山不在，她也实在没心情和她演什么情意深重的戏码。
“哟，要出门啊。”
只是她自己安静着，何玉芝却并不准备放过她。
一句简短寻常的问候里，她敏感地听出些许嘲弄的语气。
“嗯。”
心里陡然生出一丝不详的预感，可她也实在没什么兴致和她掰扯什么，所以只敷衍地一点头。
“有事？”
何玉芝笑了笑，那表情近乎关心。
颜溪看过去的时候，却又分明看到，明显的刻薄自她眼底浮现而出，在眸子里游离得热切。
“嗯。”
心中的不安更甚，几乎夹杂起了一点别的情绪。
例如莫名而来的恐慌，例如想要立即阻止她继续说下去的冲动。
颜溪觉得何玉芝有点不对劲，可囫囵一看，她却也说不出什么具体的项目来。
她到底哪里不对？
颜溪脚下的节奏未慢，眉间却轻微地蹙了起来。
只是她对何玉芝并不熟悉，如今无论如何思索，也没想出什么所以然来。
所以也只好放任着自己心中的预感，想要离开这个地方。
这是她的家，如今却不能给她带来分毫安全感与温暖，只让她觉得冰冷，只让她觉得想要逃离。
“你现在还出去做什么，嫌自己的脸丢得不够吗？”
何玉芝满怀恶意的声音自身后而来，让她已经落在门把手上的手停顿了片刻。
颜溪感觉自己全身的血液在瞬间凝结，而后变得冰凉。
“你说什么？”
她转过身去，看着何玉芝。
何玉芝脸上都是嘲讽，又掺杂着不屑，和幸灾乐祸的情绪。
“你现在可是网络上的名人了，要是就这么走出去，还不知道会遇到什么事情呢。”
这话若不是从她口中说出来，大概会是温言安慰。
内容并不刻薄，反而更像是好心的提醒。
偏她的表情里写满不耐烦，让颜溪无法忽略她的真实情感。
“啧啧……我以前还真不知道，你这么本事呢。”
何玉芝从沙发上站了起来，似乎已欣赏够了她脸上的错愕不安。
“我劝你啊，在这件事情解决之前，还是少出门吧。”
“要是不小心遭了什么暗棍，我们又得多养一个人了。”
那声音里透着明确的居高临下。
颜溪知道，她说的“我们”是什么意思。
一种难以言说的愤怒自心头而起，让她在一刹那间，便失去了理智。
“你给我闭嘴！”
“这是我的事，与你无关。”
她应该是看到了网上的什么东西，所以特意等在这里，特意嘲笑她一番。
颜溪一直知道，何玉芝并不喜欢她，所以每逢她落难，她都是很高兴的，这一次当然也是如此。
可她却仍在听到何玉芝口称“我们”的时候，情绪暴躁，难以自持。
那本是她的父亲，本是她理所应当、最为亲近的人，如今却和她敌视，相看两相厌。
她一闭眼，简单粗暴地截断了何玉芝的声音，扶在把手上的手一动，推门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