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一晃,过了三日。
督察司衙门,正堂内,仍旧是一片冷清。
哪怕督查司组建班底的公告,朝堂皆知。
可三日过去,还是门可罗雀。
卢璘端坐于主位之上,神色平静地翻阅着卷宗。
影一自阴影中现身,单膝跪地。
“大人,三日来,前来投效者,共计一十七人。其中,刑部书吏一名,户部算吏两名,工部杂役三名,其余皆为落榜之书生。”
没有一个叫得上名号的官员。
没有一个出身世家的子弟。
“朝中百官,皆在观望。”影一补充道。
还有话,影一没有说出口。
谁都知晓督察司权重,但更畏惧卢璘如今的处境。
而且一上任就要拿京兆尹开刀,更是让人望而却步,不敢与他沾染分毫。
卢璘闻言,动作没有丝毫停顿。
观望?
畏惧?
都在自己的预料中。
放下卷宗后,缓缓抬起头。
“把那十七个人,都叫进来。”
影一有些意外,但没有多问,躬身领命退下。
片刻之后,十几个衣着朴素,神态各异的吏员和书生走入正堂。
很多人大多是第一次见到六首状元,又是新任的督察使,一个个紧张得手脚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放。
“都坐吧。”
卢璘简单扫了一圈,开口示意众人不必拘礼。
堂下众人你看我,我看你,迟疑了半晌,才小心翼翼地在两侧的椅子上坐下,而且都只敢坐半个屁股。
卢璘见状,笑了笑,神态轻松地从每一个人脸上扫过。
“督察司初立,百废待兴。诸位肯在此刻前来,这份胆识,本官心领了。”
没有端着上官的架子,直接开门见山。
“各自说说,擅长什么,又为何要来这督察司。”
众人一阵沉默。
终于,一个三十出头,相貌平平,身着刑部吏服的中年人站了起来。
深吸一口气,躬身行礼。
“小吏李安,在刑部案牍房做了十年书吏,熟悉大夏律法,以及各类案件的审理卷宗流程。来督察司,不为升官发财,只因看不惯如今官场贪腐横行,想跟着大人,为天下做一点实事!”
前半段说的有点支支吾吾,但李安抬头看到卢璘神色不变的样子,后半段说的却是自然了许多。
卢璘微微点头,没有着急表态。
紧接着,一个身形消瘦,面带菜色的年轻书生也站了起来。
“学生赵明,乡试三度落榜,不善八股文章。但....但学生自幼酷爱算学,对账目核查一道,颇有心得,也看过卢大人在江州的经世之学,愿为大人效犬马之劳!”
卢璘文宫内,九山河沙盘微微一亮。
代表着李安和赵明的光点,虽然黯淡,却带着一股纯粹的锐气。
是可用之才。
卢璘听完,没有丝毫犹豫,当即开口。
“好。”
“本官今日便任命,李安为督察司左督察佥事,正七品,主理刑名勘问!”
“赵明为督察司主簿,从七品,总理文书账目!”
话音落下,满堂皆惊!
李安和赵明,更是直接懵在了原地,完全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左督察佥事!主簿!
他们一个是万年不得升迁的小小书吏,一个是连功名都没有的落魄书生,一步登天,竟直接被委以重任!
其他人也愣住了。
卢大人就这么儿戏吗?
两人只是自述了经历而已,就委以重任....
反应过来后,两人齐齐跪倒在地,激动地颤抖。
“大人!大人知遇之恩,李安粉身碎骨,无以为报!”
“学生.....学生定当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两人眼中热泪滚滚而下。
赌对了!
就在此时!
衙门之外,忽然传来一阵喧哗。
紧接着,一道声音响起,传入堂内众人耳中。
“新科探花萧远山,求见卢大人!”
堂内刚刚被任命,还沉浸在激动中的李安和赵明,瞬间抬起头,满脸不可思议。
探花?
当朝探花萧远山?
不是被圣上另有重任吗?
怎么会来这里?
卢璘闻言,动作微微一顿。
萧远山?
文宫内,九山河沙盘悄然运转,飞速推演萧远山的来意。
“请他进来。”
很快,一身探花公服的萧远山,大步流星地走入正堂。
神态倒是比夸官游街之时,从容了许多,少了几分拘谨,多了几分读书人的风骨。
一进门,萧远山便对着主位上的卢璘,深深一拜。
“萧某不请自来,还望卢大人勿怪。”
卢璘起身相迎,抬手虚扶。
“探花公言重了,请坐。”
萧远山落座之后,没有半句寒暄,目光灼灼地看着卢璘,直接道出了来意。
“萧某今日前来,是想加入督察司,为卢大人效力!”
此言一出,堂内陷入一片死寂。
一个前途无量的探花郎,放着翰林院的清贵职位不去,竟然要来被整个朝堂孤立的督察司?
疯了?
卢璘沉默了片刻,重新坐下。
静静地看着萧远山,缓缓开口。
“探花公可知,督察司如今是何等处境?”
“朝中无人敢来,就连那些往日里最擅长往上爬的官员,如今都对这里避之不及,视若蛇蝎。”
“你身为探花,圣上钦点,未来前途一片光明,又何苦要来趟这浑水?”
卢璘说完,目光平静地看着萧远山。
萧远山闻言,非但没有退缩,反而站起身来。
“正因如此,萧某才更要来!”
“卢大人于殿试之上那篇《革故鼎新疏》,萧某回去之后,拜读了不下十遍!每读一遍,都只觉心潮澎湃,热血难凉!”
“大夏积弊已深,朝堂腐朽,世家贪婪!若无人敢于站出来,振臂一呼,革此沉疴,这锦绣江山,迟早要断送在那些国之蛀虫的手里!”
“萧某虽不才,只是区区一介书生。”
萧远山对着卢璘,再度长拜。
“但也愿追随大人身后,为这天下,为这万民,做一点实事!”
卢璘闻言,摇了摇头,轻笑一声:
“想好了?”
“想好了。”萧远山郑重地回答。
“督察司,不是翰林院,也不是六部。进了这扇门,写的就不是锦绣文章,而是生死状。”卢璘继续开口。
“你所要面对的,是盘根错节的世家,是手握重权的勋贵,是整个朝堂的既得利益者。他们一句话,就能让你身败名裂。一句话,也可能让你人间蒸发。”
“你寒窗苦读十余载,一朝及第,光宗耀祖。本该有大好前程,何苦来我这龙潭虎穴,趟这趟浑水?”
一番话,如冷水浇头。
将萧远山心中那点金榜题名的火热,浇得干干净净。
萧远山沉默了。
卢璘的话,句句属实。
与整个旧秩序为敌,下场可想而知。
值得吗?
萧远山脑海中,浮现出夸官路上,跪在马前磕得头破血流的老妇。
浮现出自己家乡,被乡绅恶霸欺压,无处申冤的乡亲。
浮现出十年寒窗,所读的圣贤书中一句句圣贤道理........
若是为了一己荣华,当初又何必苦读?
若是对不公视而不见,这身功名,又有何意义!
萧远山抬起头,眼中不再犹豫。
“卢大人,我也有一问。”
“哦?”
“大人您,六首及第,名满天下,圣眷正隆。本可在翰林院著书立说,青史留名。又为何要在督察司,与天下为敌?”
卢璘没有回答。
萧远山却笑了,笑得坦荡。
“我虽愚钝,却也明白一个道理。有些事,总要有人去做。”
“若读书人只为自家门楣,那天下万民,又该指望谁?”
说完,撩起衣袍,对着卢璘,长拜不起。
“萧远山,出身贫寒,别无所长,唯有一腔热血,一颗公心!”
卢璘静静地看着他,许久。
终于,走到近前,亲手将萧远山扶起。
“好。”
“从今日起,你便是督察司右督察副使,正六品。”
任命比吏部的公文来得更快。
右督察副使!
萧远山听到这个任命,也有些发愣。
本以为,自己能当个佥事就算不错了。
没想到,卢大人竟直接将他提到了副手的位置!
这是何等的信任!
“大人.....”
萧远山眼眶泛红,一时间有些哽咽。
有种士为知己者死感觉!
“不用多说。”卢璘笑了笑,拍了拍萧远山的肩膀,“以后,有的是事情做。”
“京兆尹贾鹏飞一案,便是我们督察司的第一案。卷宗在此,你先熟悉一下。”
“是!”
萧远山接过卷宗,脸色一下就变得郑重了。
这不仅是一桩案子。
更是自己加入督察司亮出的第一剑!
萧远山正要退到一旁仔细研读。
就在此时!
“砰!”
一声巨响!
督察司大门,竟被人从外面一脚踹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