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璘随内侍踏入御书房的瞬间,便感觉到一股压抑。
太监总管高要,直挺挺地跪在御案之前,额头紧贴着地面,一动不动。
龙椅上,昭宁帝背对着殿门,只留给卢璘一个背影。
卢璘见状心头一沉,恭敬行礼。
“臣,卢璘,叩见陛下。”
没有回应。
就在卢璘揣度圣心之时,昭宁帝缓缓转过身来。
一双凤眸深不见底,看不出喜怒。
甚至没有开口让卢璘平身,而是问出了一句毫不相干的话。
“朕赐你的状元府,为何迟迟不搬过去?”
卢璘:“?”
圣上急召自己入宫,开口第一句,居然是问这个。
脑中念头飞速转动,卢璘不敢有丝毫怠慢,躬身回答:“回陛下,督察司初立,事务繁杂,臣想着先将衙门诸事理顺,是以.....暂未顾及府邸之事。”
中规中矩的回答。
然而,昭宁帝闻言,冷笑一声。
“呵。”
“繁忙?”
“繁忙到有时间去兰亭园赏春?”
卢璘微微一愣。
不等卢璘回应,昭宁帝起身,一步步走下御阶,一双凤眸直勾勾地盯着卢璘:
“朕给你督察使的权力,是让你去查案,去肃清吏治的!”
“不是让你在赏春会上出风头的!更不是让你和世家千金,吟诗作对,风花雪月的!”
卢璘彻底懵了。
自己这是怎么惹圣上不悦了?
赏春雅集,是柳阁老和沈夫子安排的,只是去走个过场,前后不过一炷香的时间,怎么就成了出风头?
昭宁帝缓缓走到卢璘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还有,你一直留在柳府,是什么意思?”
“是离不开柳拱和沈春芳了?”
“你这叫朕如何敢给你加担子?”
卢璘:“.....”
但还是老老实实的回答:
“臣不敢!”
“柳老和夫子于臣有知遇之恩,是臣在世上仅有的亲人了.....”
昭宁帝闻言,脸色稍缓,但还是略显阴沉,进一步逼问:
“是不是觉得朕给的状元府,不够好?配不上你卢六首的身份?”
卢璘还来不及回应,却听到昭宁帝话锋一转:
“督察司的案子,查得如何了?”
卢璘被昭宁帝的变奏搞得一头雾水,怎么想一茬是一茬?
但还是态度端正,沉声汇报:
“回陛下,京兆尹贾鹏飞贪腐一案,已基本查明。其三年内,共计贪墨白银二十万两,名下田产铺面共计三十七处。”
“此外,臣还查到,户部侍郎钱谦,与贾鹏飞有大额资金往来,涉嫌同流合污,收受贿赂。”
卢璘的汇报,点到即止。
刻意隐瞒了恒王、景王,以及长生殿的存在。
听完汇报,昭宁帝脸色再一次缓和了几分。
“做得不错。”
“继续查,一查到底!不管牵扯到谁,都不要有任何顾虑!朕给你撑腰!”
前后的态度反差大,让卢璘更加摸不着头脑。
“臣,遵旨。”
卢璘恭敬应下,以为今日召见,差不多可以结束了。
昭宁帝声音,再次响起。
“回去告诉柳拱和沈春芳,让他们少管闲事。”
卢璘心中咯噔一下。
只听昭宁帝继续冷冷说道。
“尤其是你的婚事。”
“朕,自有安排。”
卢璘闻言,愈加摸不着头脑。
圣上要亲自安排自己的婚事?
“你现在的任务,是查案,是为朕分忧。”
昭宁帝凤眸盯着卢璘,“不是去想那些儿女情长,明白吗?”
“臣...明白。”
“退下吧。”
昭宁帝挥了挥手,看上去有些疲惫。
卢璘缓缓起身,退出御书房。
刚走出御书房,被殿外的冷风一吹,卢璘眉头就皱了起来。
圣上今天到底是怎么了?
因为一场雅集,发这么大的火?
为何对自己的婚事,反应如此激烈?
“卢大人,请。”
高要不知何时跟了出来,回头望了一眼殿内。
这才凑到卢璘身旁,小声提醒了一句。
“卢大人,陛下今日心情不佳,您....多担待。”
心情不佳?
恐怕不止是心情不佳那么简单。
卢璘对着高要微微颔首,算是谢过,而后不再多言,迈步向宫外走去。
刚走出宫门,卢璘迎面便撞上一名神色匆忙的太监。
对方着急赶路,和卢璘擦身而过。
不过回头一看,看到是卢璘时,慌忙躬身行礼,欲言又止,最终快步离去。
............
回到柳府。
刚踏入正堂,就看到柳拱与沈春芳两人,铁青着一张脸端坐在堂上。
面前的桌案上,摆着两卷明黄色圣旨。
沈春芳一见到卢璘进门,脸上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摇头叹气。
“璘哥儿,你回来得正好。你来评评理,陛下这是什么意思?”
“好端端的,让老夫去当差,这也就罢了。”
“偏偏要让我在宴居手底下,当个劳什子祭酒!这不是把老夫架在火上烤吗!”
卢璘闻言,没有着急开口,脸色平静地给夫子添了杯茶。
转头又听到柳拱长叹一声:
“老夫也好不到哪里去。”
“陛下嫌老夫闲得慌,让我十日之内,拿出盐铁专营的改革章程。”
“十日?这盐铁之事,牵一发而动全身,盘根错节,别说十日,就是十个月,也未必能拿出一份万全之策.....”
说着,把桌上的圣旨往卢璘面前一推。
卢璘拿起圣旨,一目十行扫过,迅速看完了圣旨上的内容,也大概清楚了两人脸色不对的原因。
沈春芳越想越气,忍不住一拍桌子。
“更可气的是,陛下还在圣旨里头,特意点了一句,让我俩少管闲事!”
“尤其是你的婚事!”
“这算什么话?我们两个老家伙,为你操心终身大事,还操心错了不成!”
柳拱见状,生怕沈春芳嘴上没把守,这老匹夫是致仕了,可自己还在朝廷当差呢。
“慎言!圣心难测,岂容我等随意揣测?”
话虽如此,柳拱自己也是百思不得其解。
卢璘沉默了片刻,缓缓放下了手中圣旨。
“学生今日入宫,陛下在臣告退前,也特意叮嘱了一句。”
“让学生转告二位,少管闲事。”
“尤其是学生的婚事,陛下....自有安排。”
此言一出,柳拱和沈春芳一同发愣,两人对视一眼,眼中皆是一伙。
“自有安排?”
沈春芳喃喃自语:“陛下要亲自为你安排婚事?这……不合常理啊,太不合常理了!”
帝王为臣子赐婚,多是笼络人心的政治手段。
可璘哥儿如今的处境,正是需要强援。
陛下此举到底何意?
一方面不让璘哥儿和世家联姻。
难不成陛下有更好的选择?
莫非是在宗室内给璘哥儿挑个皇室贵女?
可沈春芳印象倒是没有和璘哥儿年龄相仿的公主啊?
柳拱也陷入了沉思,他想得更深一层。
“陛下为何会如此在意璘哥儿你的婚事?”
“若只是担心世家联姻,会牵制督察司的权柄,大可以直接下旨,禁止你与任何世家结亲。又何必如此大动干戈,连我们两个老家伙,都要旁敲侧击地敲打一番?”
陛下的心思确实有些反常。
沈春芳忽然想到了什么,开口道:
“你们说,陛下会不会是....是担心璘哥儿你娶妻之后,心思就不全在督察司这等搏命的差事上了?”
“毕竟,督察司是陛下手中的剑。若是这把剑有了牵挂,有了软肋....”
“不对。”柳拱摇头否定了这个猜测,“若只是担心这个,陛下大可等督察司的摊子铺开,等璘哥儿在朝中站稳脚跟后,再议婚事。何必现在就如此强硬地出手干预?”
“而且,陛下说自有安排。”
这四个字,才最是耐人寻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