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知言一边拉拽着佛祖身上缠绕的青藤,一边摇头叹气:“这庙,要是往前数个大几年,这香火还是不错的哩,那时候,山下的人家上香,基本上都来着儿,有些上了年纪的,日日都得来烧香礼佛。
只可惜啊,那年大火,这山上住着的几户农户人家全被烧死了,没一个人跑的出来的,自那以后啊,这山下的信徒便觉着这庙不详,带来一场天灾不说,连自己脚边的信徒都救不了,久而久之,这座庙便再没了来上香的人了。”
温青园挑挑眉,没做声,莫知言又叹:“终究是世道炎凉,人心不古啊,谁能知道,那火,实则是人祸而非天灾呢?什么锅都让菩萨来背,他们冤不冤啊?没了香火不说,还得遭人诟病。
当年,若非山上那群所谓的信徒听信了旁人的谗言,来庙里寻什么宝,离去前,失足打翻了后院的火盆,这火也烧不起来不是,还苦得那一庙的和尚,没一个逃出来的。”
温青园再次挑眉,这回,倒是舍得正眼瞧他一眼了。
语气却明显不怎么好:“你若是实在闲的无事,不妨替我去生火,再顺道去外头寻个什么能盛水的东西,盛些水来放在火上热着?”
莫知言瘪瘪嘴,有些委屈:“我说的都是真的。”
“嗯,我知道。所以你可以去生火舀水了。”
“……”
莫知言落寞的踢了踢脚边的石子,从神像上一跃而下,离去前,别有深意的看了温青园一眼,到底是没说什么。
温青园的余光,好巧不巧将他那一眼收入眸底,抿着唇,有些无奈。
这庙里的故事,她还是知道的,不过都是好多年以前的事情了,她方才一时没记起,经莫知言那么一提,她才后知后觉的想起来。
这庙,早在几十年前便有了,当时,好多人都在传,有一帮山匪连夜逃亡到此处,身上的宝藏带不走,便一并埋在了这庙里,只可惜后来,他们没一个人能活着,平安出山的。
之后这山上便有不少传闻,最多的便是那条闹鬼的传闻,说是有人瞧见这里曾有好些没有脚的山匪在飘荡,此传闻一出来,倒是吓退了不少来寻宝的人,再然后,就听说这山被大火烧了个干净,反正,她是没来过的,这些,也都是从旁人嘴里听来的,几分真几分假,也难以辩论。
只是,她倒是觉着,莫知言的反应挺不寻常。
眼下,到底还是傅容澈的事情重要些,她也没多想,等了不多时,黄竹和白羽便带着她要的东西回来了。
拔刀之前,温青园给傅容澈喂了大半瓶的止血丸,唯恐到时候会血流不止。
傅容澈却比她轻松的多。
宽厚的大掌稳稳的抓着她的小手,给足了她勇气。
温青园深吸一口气,努力在记忆里翻找有用的信息。
她记得十三娘同她讲过拔刀的问题,身处江湖,最难避免中刀中箭的伤。
她先是用小刀划破了男人伤处的衣物,露出触目惊心的伤口。
那伤口附近,殷红一片,温青园哆嗦一下,忙跟着取出烫水里泡着的干净帕子,细细擦拭他伤口周围的血迹。
其实拔刀只在一瞬间,十三娘特意吩咐过,拔刀的时候,最是要注意,唯恐受伤之人一口气提不上来,恐有性命之忧。
温青园往傅容澈嘴里塞了块参片吊着,又与白羽打过招呼,封穴的时间不宜太久,不然心脏难免会受不住,拔刀前,她已经叫他将穴道解开,接下来的,便只能靠她自己了。
她鼓足勇气探手过去,食指率先触到刀柄,温青园就好似被烫着了手指,哆嗦一下,又匆忙收回。
傅容澈背对着她,却充分了解她目前的无措与惶恐。
男人无所谓的笑了笑,面上艰难的勾出一抹弧度,哪怕她看不见。
"怕什么?我信你,你还不信自己?"
“我……”温青园咬牙,一把擦掉眼角的泪:“我信。”
她鼓足勇气,小手握住刀柄,凝神屏息间,所有人的视线都汇集在了同一处。
拔刀的前一刻,她缓缓倾身,薄唇轻轻贴在男人的耳边,声线平稳而坚定:“阿澈,待会儿刀拔出来的时候,不可以动,我不知道会有多疼,但一定很疼很疼,你要是动的话,很有可能造成二次伤害,所以,你不可以动哦。”
男人勾唇,嘴角弧度轻柔,宠溺的笑开了:“嗯,我不动,你来吧。”
温青园重重的点了下脑袋,这回,是真的下定了决心了。
拔刀讲究一个快准狠,一定要注意避免二次伤害,温青园牢记这一点,双手缓缓握紧刀柄,屏着呼吸,直起身子,牟足了力气。
她动作很快,手起,连带着那把飞刀连根拔起,眨眼间的功夫,众人甚至还来不及反应,就被喷涌而出的鲜血撒了一脸。
温青园的鼻尖瞬间被一股浓烈的血腥味充斥,她强迫着自己冷静下来,动作迅速的扔下手中的飞刀,转手去取盆里的帕子与方巾。
她一遍又一遍的擦拭着男人伤口处流出来的血迹,止血散撒了一道又一道,止血丸,满满两瓶,还有一瓶续命丸,她眼睛都没眨一下,一股脑的全喂给了男人。
男人的血止的很快,因为温青园事先有预想到所有可能发生的后果,所以做足了准备。
就在众人松了一口气的同时,温青园仍旧不敢放松警惕,她明显发觉男人的眼皮忍不住合了起来,压抑在心头的慌乱再也忍不住。
傅容澈昏迷前,就记得自己依稀听见,耳边有小女人的哭声,那丫头哭的撕心裂肺,一边哭一边喊:“傅容澈,你要是敢死,敢抛下我和孩子,我都不等你过头七,我转头我就改嫁!我带着你的孩子改嫁,让你的孩子认旁人做爹!让你的孩子被打被骂!我说到做到!”
呵。这小女人,胆子真真是越来越肥了。
傅容澈冷冷一笑,嘴角却怎么也拉不起弧度来,脑袋的昏沉之感越来越重,恍惚间,耳边再听不见任何声音,眼前的视线也跟着彻底发黑。
不省人事,不过转眼之间……
温青园心疼的无以复加,整个人都仿若坠入了冰窖。
白津白羽也跟着一并愣住,不知实情的两人,尤为默契的僵在了原地,一动不动,跟块石头似的。
恰在此时,庙门处有了动静。
一众人警惕起来,唯独温青园,哭的嗓子发哑,小手无措的抱着傅容澈,地方都不愿意挪。
门外的动静一动便停了,不等屋里人准备,紧跟着就有熟悉的声音传来:“里头可是自己人?”
这声音!是十三娘!
“是是是!是自己人,是自己人!”
黄竹最为激动,此时此刻听见十三娘的声音,简直好比活菩萨降临,那是希望,是光啊。
十三娘动作十分迅速,一听里头的声音耳熟,忙推开门大步跑了进来。
身后还跟着若离与白膺,几人都是在城中看见讯号往这边赶来的。
鬼泣有自己传递信息的方式,就比如他们每个人都会随身携带的烟花,颜色各有不同,红色是紧急情况,瞧见红色烟花升空,手上不管有多重的事情都得放下赶来的。
因为红色代表着傅容澈,红色烟花几乎没有升上天过,这次瞧见,在京的几人显然吓的不轻,火急火燎就赶来了。
温青园还在哭,丝毫没注意身后的人。
十三娘一眼扫过现场,心里当下有了底。
若离却是骇得不轻。
傅容澈还在温青园怀里,她什么时候见过那般虚弱不堪的傅容澈,以往见他,哪次不是鲜衣怒马,惊才绝艳,一眼便是万年?
她从未想过,有朝一日,他也会有这样虚弱,需得人呵护的时候……在她的心里,这男人,永远都是高傲不可一世,永远不会败的……
十三娘与若离互相对视一眼,忙抓紧时间上前去,把脉的把脉,检查伤口的检查伤口。
温青园看见十三娘和若离,红彤彤的眼眶微微一颤,一下就把泪给憋住了。
“十三娘,阿,阿澈中了飞刀,位置在,在要害往,往下,三,三寸的位置,我,我按照你之前交,交我的,给阿澈拔,拔刀,可,可他怎么就闭眼了呢。他,他会不会死啊?”
“不会的不会的不会的!”
十三娘替傅容澈把过脉了,他会晕是因为失血过多,气血有亏,往后好生将养着便能恢复。
温青园抽抽噎噎的,一连打了好几个哭嗝,害怕的跟什么一样。
她的无措和仓皇全都摆在眼里,哪里还有平日里在人前的半分稳重与自持。
十三娘硬掰着傅容澈,择了块有草团的地方让他趴着,他伤在背上,除了趴着,也没别的姿势了。
安顿好这个,那头,温青园还处在惊吓中。
这对夫妻,平日里高冷的高冷,稳重的稳重,一个比一个深沉老练,可但凡碰上点与对方有关的事情,便会慌得跟什么一样,如此一看,还真真是挺有夫妻相的。
腹诽归腹诽,她还是照样得马不停蹄的过去抱抱她,哄平儿似的哄她。
“夫人乖乖,你做的很好,我这趟过来都没什么能做的了,你每一步都干的很好,续命丸也有给主子喂,主子眼下昏迷只是因为气血有亏,失血昏迷,等回了京,将养几日,不出半月便能痊愈了。”
“真,真的?”
“真的。”十三娘温柔的拍着她的背脊,慢慢给她顺着气儿:“我给夫人保证,主子绝对没事儿。”
话虽这么说,这伤的位置却到底不比寻常,十三娘也不过说了一半,还有一半,她委实说不出口。
温青园今日是真真累坏了,趴在十三娘怀里,哭着哭着便睡着了。
哄睡了温青园,十三娘也无奈啊。
她这都跟夫人保证过了,万一半路生出变故可怎生是好……
傅容澈到底是伤着经络了,还是挨着要害的经络,哪里是开玩笑的,拔了刀,主要还得看今晚,今晚大抵会发烧,这倒也没什么,只要主子熬过了今晚,一切都万事大吉,可若是熬不过……那便真是大罗菩萨来,都难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