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外的雨声越来越大,已经到了吵闹烦人的地步,温青园眼前漆黑一片,却也渐渐适应了这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
她慢慢举起匕首,正对着前方身处暗处的男人,耳边不知是谁的心跳,又急又重,几乎要在这份寂静中炸裂开来。
她的手在发颤,那人身在黑暗,好似长于黑暗,无声无息始终泰然。
温青园能明显感觉到那人炽热的视线,不停的游走在她脸上,甚至不曾移开过分毫……
似是觉得僵持太久,那人抿抿唇,率先卸下气来。
温青园眼看着那人弯身在她床沿边坐下,手里的匕首还没来得及挥出去,就听那人幽幽叹了口气。
“你又没认出我来……”
夜色寒凉,那人的声音又磁又沉,掺杂着几分无奈,更多的却是忧郁。
温青园握匕首的手一顿,微颤的呼吸,在某一个瞬间,就好似被人捉住了命门,陡然间没了动静。
那道声音的威力并不低于方才那道震响四方的惊雷。
她不敢置信的瞪着坐在她床边的暗色人影,喉咙有一瞬的哽咽难语。
那人撩开覆盖在脑袋上的兜帽,露出完整的面容,幽怨的眼神落在温青园脸上,有几滴水挂在他额前的发间,衬得那张微微发白的俊容,愈发的委屈。
“不过几日不见,你便已经到了认不出我的地步了?”
男人撇撇嘴,也不给温青园辩驳的机会,弹了弹手边沾到的雨水,闷闷不乐。
“上回在外镇也是如此,你拿我给你的匕首对着我,没能在第一时间认出我来,我便那么不好相认,那么叫人记不住吗?”
温青园凝着那张暗处阴郁的脸,泛红的眼眶,几乎要载不住那满眼湿热的泪。
那张模糊不清的面庞在这一瞬忽然就有了菱角有了细节,温青园缓缓松开握着匕首的手,喉咙里溢出一声哽咽,不由分说的朝着男人扑过去。
男人无奈,一边张手接着她,还不忘手疾眼快的抽走被她落在床上的匕首。
以防伤着她,这东西还是放远些的好。
横竖有他在,她也用不上这东西。
男人的怀抱不似印象中的暖和,衣裳上的水汽用手一触便能摸到,他是踏着雨来的。
男人显然也反应过来,张开大手将她往后推了些。
温青园立时不满,撅起了嘴。
男人无奈,一边解着斗篷一边解释:“我淋着雨来的,身上有水,你抱着我,万一染了风寒,难受的可是你自己。”
“……”
温青园不是不明事理的,她也不过是太想他,哪怕不久前两人才在天牢里见过,可这并不相同,她只想好好珍惜每一段能与他相处的安静时光。
脱下满是水渍的斗篷,男人坐回床边,却始终与温青园保持了些距离。
温青园执着的看着男人,抿着唇沉闷须臾,下床套上鞋子,给他倒了杯茶。
茶水还带着些余温,是晚间十三娘提来的,没有姜茶,喝喝热水也是能驱驱寒的。
男人顺势接过,仰头喝完,杯子被他随意的搁置在一边,手下却不甘空着。
试探性的碰了碰小女人的手,见她未曾闪躲脸上也没有露出什么厌恶之情后,他才壮着胆子握握她的手,一把将其裹进了掌中。
温青园静静的看着他,小手任由他牵着裹着把玩着,什么都不问,一双秋水明眸,只顾着细细的描绘男人精致绝艳的五官。
一遍又一遍,她始终不厌其烦,动作细致又温柔,像是要永永远远将其模样刻画在心里,舍不得忘记毫厘。
傅容澈似笑非笑的看着温青园,同样沉吟不语。
他眼里带着几分自己都不曾察觉的忐忑与不安,似是想从她眼底看见些什么,一番探寻无果,心下立时了然,随即跟着泄了口气。
“合计着,今日传遍满城的那条消息,是你让人散出去的?”
温青园轻轻颔首,大大方方的承认下来,转头细想,又觉不对:“你大晚上出一趟大狱淋的浑身是水,就为着这件事?”
“什么叫就为了这件事?”傅容澈压着嗓音,遏住恼意,几乎被气笑了:“你说说你这丫头玩什么不好,偏得玩这个,还不事先与我通个气儿。
今日我在牢里好好的待着,啃馒头啃了一半呢,就见皇上火急火燎的来给我递消息,说下头的人来报,有个自称怀了我孩子的女人找上门来与你对峙,如今此事已经闹得沸沸扬扬,京城上下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我还当你也跟着信以为真了,给我骇得不轻,生怕被你误会什么,对我不管不顾,带着我的孩子一气之下远走高飞,这不,天一黑我冒着雨就来了。如此严肃的事情,怎的到了你嘴里,反倒就变得这么轻松了呢?”
温青园狡黠的挑挑眉,戏谑一笑:“你这怕的没道理,我怎么可能不信你。再说……你不是一早就吃了那什么……”
她咬咬唇,眼底的狡黠渐淡,想起白日里十三娘说过的话,温青园莫名觉着心头又酸又涩,堵得厉害。
“你就是蠢得厉害……”她一拳打在傅容澈的胸口,忍不住哽咽了一声:“你怕我再有孕不愿看见我再受害喜之苦,大不了以后每次做完我去找十三娘讨一碗药喝了就是,你何必要为了我去喝那劳什子的绝子汤……
如今我腹中这孩子还是个未知数,万一这途中有个什么好歹,你岂不是要!要……要绝后……你自诩聪明!怎的关键时刻就这样蠢笨了呢!好歹是一朝宰相,办事还一点不考虑后果。”
“我就是考虑了后果才会如此行事。”
傅容澈不满自己被污蔑,伸出手去捏了捏温青园的小鼻子,理直气壮的为自己抱不平。
“与你同床共枕朝夕相处这么久我还不知道你嘛,要你吃个药跟要你命似的,我又不单单是舍不得你受那害喜之苦。我便是希望,我的园儿生生世世都不要再受一星半点的苦才好。你不爱吃药,不喜吃药,不愿吃药,那便换我来。我与你说过很多次,我不在乎什么孩子不孩子,我只在乎你,只要有你陪着我,有没有孩子我都无所谓。我说过的,此生唯你足矣,不是说说而已。我记住了,你也得铭记。”
“你!你……你无赖!”
温青园眼窝子浅,哪里受得住他这番深情的告白,涌上眼角的泪再忍不得,匆匆决堤,大有要冲垮城楼的架势。
与温青园说话的间隙,傅容澈一直在偷偷用内力烘烤着身上湿润的衣裳,这会子几乎干透,看着再度扑上来的委屈小人儿,他便也不躲了,老老实实的将人接住,一边叹气一边哄人。
“你小些声音,如今见面不是正大光明的,若是吵来了旁人,我马上就得走的。”
温青园窝在他怀里哽咽一声,染着哭腔,不满的嘟囔:“这外头雨声这么大,谁听得见……”
说是这样说,温青园到底还是听话的降低了几分声音。
傅容澈好不容易来一趟,下一次再见也不知是什么时候,她才舍不得他这么快就走,最好能一直待在她身边,不走了才好。
傅容澈舍不得她哭,立时就后悔方才不过脑子吐出口的那番话了。
本也不过是出于私心,虽都是真心话,归根结底他也不过是想逗逗小女人,叫她感动感动,可哪里晓得她这一哭便止不住了,到头来,他倒是把自己给逗了。
无奈,男人只得转移话题,顺带问出自己心间的疑惑。
“从我出现到现在,你似乎并不好奇我为何能出现?你难道就不想问问为什么我一个被关押在天牢最深处的犯人,能随意出入吗?”
“……你傻还是我傻?”
温青园由衷的问出这句话,脑袋贴在男人的胸口,嗓音带着一股浓浓的鼻音,软软糯糯的,又闷又沉。
“你骗得过旁人还骗得过我吗?起初我还真傻乎乎的信了你们的好不着急上火,只是这事情越往后走我就越觉得不对劲。尤其是那回去天牢见你,出来后我就总觉得哪里不对劲。还有你跟我说的那句话,什么朝朝暮暮有时尽,暮暮朝朝还复来,阿澈你太笃定了,就像知道自己一定能出来一样。我了解你,你并非一个爱信口开河之人,你如此笃定,只能代表你有十足的把握。
现在想想,难怪事发当时我去找小裴大人,他会是那样的反应,一副生怕自己一不小心透露什么不得了的消息出来似的,哪哪都不正常,再有便是皇后娘娘和平安郡主,起初我还真以为她们有难处出不来,现在看来,她们大抵都是知情者,不过是为了帮你们瞒着,怕与我见面,我问多了她们管不住嘴与我说些什么吧?”
“……”
傅容澈头一回发觉,他这个夫人是真真了不得,就她这头脑与反应速度,若是生为男子,必然是领兵打仗的好手。
只可惜,到底是个女儿家,日日处在这内院之中,委实屈才。
若有朝一日,女儿家也能报效祖国,为国出力,参朝参政,他这个媳妇儿,定能在那金碧辉煌的大殿之上,熠熠生辉,她半点不比自己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