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斐眼瞧着人走远,垂头看了眼手中的钱袋,犹豫挣扎间,一咬牙一跺脚,冲进雨里,趁着温青园不注意将钱袋子塞进了她手里,而后,也不等温青园反应,转头就跑。
雨中,一溜烟儿就跑没了影。
温青园看着手中的钱袋,眯了眯眼,神色有几分怪异。
春蝉心疼的扶着她,怕她多想,便想上前去拿那钱袋:“奴婢帮夫人扔了吧。”
“不用。”温青园冷着脸,将钱袋递给她:“咱们现在处境不比从前,他既是要给,咱们心安理得的收着便是。今后少不得要花银子的地方。”
春蝉看着她,接过钱袋,低低地应了一声。
理是这么个理儿,反正,只要主子心里不会不好受,怎么得都行。
从裴府出来,温青园大着肚子,不厌其烦的又跑了几个府邸,结果无二,没人将她拒之门外,她已经很庆幸。
看着自伞上落下的雨水,温青园的眼睛也被染湿了,透亮透亮闪闪发着光,似有希望,转瞬落寞,又尽数是灭亡。
回头看着自己一路走来的路,她忍不住轻轻的笑,透亮的眸底,并无多少耐人寻味的情绪。
以往那些趋炎附势之徒,今日见了她,各个都得绕着道走,人心,真就永远如此。
并非今日才看清人心,上辈子在人间走的那一遭,温青园早已将这人世间的冷暖摸了个透彻。
人情冷冽,无不就是世风日下,世态炎凉哪里来的那么多坚定不移。
站在大街上,头顶是瓢泼的大雨,脚下的鞋袜,能湿的都湿的差不多了。
温青园已经许久不曾生出过茫然之情,街上,依旧人来人往。
只是雨天,到底是比不得晴天的。
可有人无人,与她又有什么关系,左右,无人能帮她,不过是匆匆一别,不会再见的路人。
白津在她身后护着她上马车,等她进去了,才问:“夫人,咱们现在,去哪?”
“……去宫门口。”
是宫门口,只是宫门口,仅此而已。
她只想在宫门口待上一待,并不进去,哪怕有皇后给的宫牌。
她不再找任何人,她只想在能到的,离阿澈最近的地方待上一待罢了。
……
“夫人,咱们不进去吗?”
春蝉举着伞,手有些泛酸。
温青园看她一眼,垂眸笑了:“进去做什么?”
她如今是罪臣之妻,离宫门太近都是罪过,远远瞧着便是,还进去做什么?
“咱们可以拿着皇后娘娘给的宫牌,进宫去找皇后娘娘啊!”
春蝉给自家主子出着主意,却傻乎乎的不明白,她都能想到的,温青园怎么可能想不到。
“傻丫头,如此做法,不过是多此一举罢了。”
她看着不远处,古朴又庄严的皇宫,眸底平淡的仿若一滩死水,无喜无怨,没有半分波澜。
皇后娘娘若是有法子,早出宫来寻她了,不至于至今都见不着她,便是平安,都不曾露面。
皇后即便是皇后,可她坐着皇后的位置,长久以往的处境又有好到哪里?自古以来后宫嫔妃便不得参政,这是老祖宗定下的规矩,是大忌,她是皇后,更该以身作则,温青园也从未想过求她帮忙,她们非亲非故的,她也不想皇后为了她的事情,连累自己。
今日的雨,久久不停,天色黑下来之后寒气加剧,打湿了鞋袜,多撑一会都觉着寒气刺骨。
“走吧。”她深深吸了口气:“去西郊,到了西郊我给你引路。”
她在西郊有处小院,二进的,是她用人生中开铺子赚来的第一份银子买来的。
当时背着家里人,还想着以后偷跑出去能有个落脚的地方,结果,至今为止,她从未去住过,若不是出了这档子事情,她怕是早就要忘记这处宅子了。
那宅子,虽算不得太大,住他们这些人却绰绰有余了。
想着那宅子常年无人居住,甚至不曾派人去打扫过,去之前,温青园特意买了好些锅碗瓢盆,以及日常要用到的东西。
好在,温青园事先有叫他们带上褥子和几身衣裳还有些吃食,今晚起码冻不着饿不着。
抵达西郊的小院时,天色已经彻底黑了下来,几人掏出火折子走过去,院子还如当年那副模样,几乎不曾有过什么变动,当然,这得除却那些多到叫人睁不开眼的灰尘。
温青园看着灰尘遍布,几乎找不到锁孔的门锁,有些头疼。
外头都是这般,就更别说里头了,温青园有种不好的预感,他们今晚不会得在马车上凑合一夜了吧……
“夫人,您先去马车里歇一歇。”
说完,黄竹已经撸起袖子,准备开始收拾。
温青园挑挑眉,想着这样也好,于是又折返回了马车里。
等待的间隙,温青园能明显感觉周身的气温越来越低。
怕她受凉,十三娘忙在春蝉带的包袱里翻出了干净的鞋袜。
给温青园换上,十三娘又跑到后头放东西的马车里,翻出了一床褥子给温青园盖着。
折返回第一辆马车的时候,十三娘的眸色暗了几分。
她抱着褥子,摊开来盖在温青园身上,叹了口气:“夫人,外头,落雪了。”
温青园惊愕的抬眸,看看十三娘,又伸手撩开帷裳。
外头漆黑一片,什么也瞧不清,她探手出去,却明显接到了一手的冰凉。
与冬日里,触雪的感觉无二。
她慢慢收回手,红润的掌中,有几分湿润。
雪化了。
她凝着干净的掌心,耐人寻味的勾起唇:“以往只当书中的奇幻场景不过是古人的臆想,如今才知,六月飞雪并非假事。”
缓缓收紧掌心,温青园嘴边的冷意无限放大。
六月飞雪,结局为悲,有过前车之鉴,今日遇见,她定不会叫四月飞雪也以悲凉收尾。
……
夜间大雪,可与冬日之雪匹敌,狂风凌虐的间隙,打更人都不敢做多停留,匆匆在街道上敲了几下,满脑子只想自家温暖的被窝。
临近深夜,大雪已经在京城落下了重重的一笔,埋在雪下的,有花有草有地有屋舍,还有离温青园遥不可及的那份真相……
整个京城都被寒雪覆盖,凛然寒烈之气,笼罩在京城的上方,盘旋不散。
家家户户都陷入了深眠,京城中的灯灭了一盏又一盏,无尽的黑,慢慢蔓延开来,从街上一直蔓延至人心里,灭到最后,所剩无几之时,独独靖王府的书房内,还燃着一盏。
安静的府里,偶尔能见几个丫鬟端着东西在廊间行走。
安静的夜,任何一点声音都会显得突兀无比,就好比现在,靖王府的书房内,有杯子落地的清脆声响传出来。
猝不及防的声音打破了寂静的夜,骇落了树梢的雪。
慕容昱霖看着地上四分五裂的杯子,淡漠的眸中,一闪而过一抹嗜血。
不远处的小丫鬟战战兢兢的,腿一软,跪在地上,身子止不住的打颤:“奴婢该死,奴婢该死,奴婢该死。”
“你也知道你该死?”
慕容昱霖冷笑一瞬,面色顷刻间变得阴沉可怖。
“既是知道该死,就不用多嘴。”
“王爷!”
丫鬟惊呼一声,自己的结果,她大抵猜测到了。
慕容昱霖漫不经心的转动着拇指上的玉扳指,唇角的阴寒,堪比屋外冻人刺骨的雪。
此时此刻的男人,哪里还有平日里外人所见的随和与平易近人。
他停了转扳指的动作,毫无感情的勾唇冷笑:“打残了送到地下斗罗场去。”
“不要!”
丫鬟的眸子几乎要瞪出眼眶。
地下斗罗场,哪怕她四肢健全着进去,不出片刻都得暴毙而亡,更何况是打残了!
那样的场景,光是想想都觉得胆战心惊,摇头后退间,巨大的恐惧如潮水一般,瞬间淹过了她的脑袋顶。
“王爷求您饶过奴婢这回!奴婢愿做牛做马!王爷求您!”
小丫鬟拼了命似的磕头,一下又一下,殷红的血迹很快染红了她身下的地板。
慕容昱霖眯眯眼,凝着地上的红,眸子里的暴戾顷刻浮现整张眼:“你的血,脏了本王的地板!”
随着慕容昱霖话落的瞬间,一道劲风自他耳边过去,眨眼的功夫,那丫鬟便消失的无影无踪。
看着地上那抹殷红,慕容昱霖的心头止不住的躁动,烦的他想杀人。
他沉沉呼出一口气,眼睛不自觉的落到不远处,未关的小窗上。
窗外,极致的白与极致的黑,肆无忌惮地躺在夜色中,莫名的相得益彰。
慕容昱霖看着窗外看得出神,动动手指,接下屋外吹进来的寒风,燥热的心,竟然慢慢被屋外的静给抚平。
他动动唇,嗓子有些嘶哑。
“这雪,恰如你走那日落的一样,又大又冻人呢。便是坐在暖房里,也觉不出分毫暖意,唯有身寒冻骨。”
恍惚间,慕容昱霖偏头望回屋内,迷离的目光,静静悄悄地看着烛光不曾到达的黑暗角落,幽幽的眸,一改方才的暴戾,随风轻动间,染着温柔,泛起水雾,带着无尽的相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