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青园不记得自己是何时睡去的,更不清楚傅容澈是几时走的。
天大亮时醒来,她呆呆的望着前方的房梁,恍惚间,眸中有一丝迷离。
昨晚……阿澈是来过的吧?
她皱皱眉,脑子里混沌一片,初醒之际,根本分不清昨晚所经,是梦是真。
她抬起手揉揉脑袋,浑浑噩噩的坐起身子,也没叫人进来,单薄的身子只着里衣,安安静静地坐在床边,随着冷意入侵,清醒几分,又自顾自的下床,趿拉着鞋子,随意拎起一旁的外衣,也不穿好,就囫囵套上,慢慢吞吞地挪着步子往妆奁边走。
屋外很静,偶尔有几声鸟叫也不会觉得吵闹,大约是昨晚落过雨的缘故,哪怕没开窗,温青园都能感觉到窗外的寒意和冷风。
她扶着肚子坐在妆奁前,哈欠不断。
铜镜里,染着惺忪还未彻底清醒的女子,美眸半睁,未施粉黛的小脸又白又嫩,亦如那剥了壳的鸡蛋。
她一手搓着眼睛,一手举起伸过头顶,恹恹的打了个哈欠,动作间,囫囵套在身上的衣裳散开,牵着里衣一并往下滑动,不经意间,露了大半个香肩,随之一起暴露在空气里的,是几点显眼的玫红色印记。
她生的白嫩,肤如凝脂,光滑如出生的小婴,那几点玫红说大不大,印在她如雪的肌肤上,却分外触目惊心。
温青园的目光被吸引,凝着镜中那几抹红,她的脑子有一瞬的恍惚。
这是……阿澈干的?
她狐疑的低下头,入目的红与镜中所见的相比,还要刺眼几分。
春蝉大抵是在屋外听见了她起床的动静,生怕懈怠,忙推开门小跑进来。
温青园听见声音心下一慌,小手匆忙的拢紧衣襟,正襟危坐,装作无事发生。
春蝉进来时,一眼瞧见坐在妆奁前的温青园,小脸上立时浮现一抹懊恼的神色。
“都怪奴婢起晚了,竟没发觉夫人醒了。”
温青园回头看她一眼,递了根发簪过去,温声宽慰:“不碍事,你们忙不过来,多睡些也无妨,这些小事我自己也是可以的。”
接过簪子走上前来,春蝉始终闷闷的:“伺候夫人是奴婢的本职,若是连伺候夫人的时候都疏忽大意睡过头,那夫人还要奴婢做什么?”
温青园瞧着她那噘嘴不乐的小模样,忍俊不禁,同时又不免心疼。
“自打来了这院子,除了砍柴生火、每晚巡逻以外,洗衣烧饭,洗碗买菜,什么活不是你们做的。一口气伺候这么多人,属实难为你们,我也不是什么苛待婢女的主子,你们能体谅我的难处,我自也晓得将心比心体谅你们。”
“可……”
“好了。”温青园温声打断她:“你若执意要定自己一个失职之罪,我日后怕是都不敢早起了。”
春蝉喉头一哽,立时妥协:“……那奴婢不说了。”
“这才乖嘛。”
温青园松了眉眼儿,一手覆在小腹上,一手撩起胸前垂落的一缕发,明亮的眸子跟注了水似的,又盈又润。
黄竹在小厨房烧了热水,见春蝉推门去温青园屋里,她倒是没急着跟上,转身去取了盆装了水才来。
与春蝉说了那么一通话,温青园早忘了胸口红印的事儿,却不想,净面的时候,衣衫再度下滑,黄竹放下面盆,转身的时候,好巧不巧,看了个正着。
“夫人!”
小丫头惊呼一声,眸子瞪在温青园胸前,瞳孔不自觉的放大。
温青园被她那急促恐慌的一声叫的一愣,还没反应过来,又见春蝉急急忙忙跑到黄竹身边跟着黄竹一起往她身上看,继而又是一声惊呼。
“夫人屋中可是有虫?这是被什么给咬了呀?红成这样可不得了!”春蝉急得不行,小脸皱成一团还不忘宽慰温青园:“夫人您别急,奴婢这就去叫十三娘来给您瞧瞧!”
“瞧什么?”温青园不明所以的皱着眉,下一瞬,陡然反应过来,瞪着眼惊声喝止:“不用!”
说时迟那时快,温青园话才脱口,手已经伸出去抓住了往外跑的春蝉。
春蝉停下,狐疑的看着她,温青园的脸立时通红一片,红到了耳朵根。
她故作不在意的挥挥手,心虚的撒着谎:“我,我刚想和你们说来着,昨晚,我,我屋中有蚊子,扰的我都睡不好,这是,这是蚊子咬的!对!蚊子咬的!”
“蚊子?”春蝉和黄竹对视一眼,两人皆是百思不得其解:“才四月的天儿,怎么就有蚊子了?咱们屋中也没见着有啊?夫人您可别大意,您肚子里还有孩子呢,凡事都得小心为好。”
黄竹的关注点不在时间上,小丫头只顾着看那几点玫红,小眉皱着,砸吧砸吧嘴,发出了不敢置信的惊叹:“这得是多大的蚊子啊,这么红几点呢,有我一个指印大了都……”
“……很,很大。”
温青园脑海中不自觉的浮现出傅容澈的身影,立时又想起他以往在她身上留印记的时候,小脸跟火烧似的,滚烫滚烫。
就她家相公那身高,那块头儿,很大,嗯,就是很大……
怕黄竹和春蝉不相信,她还十分认真的强调:“真的是蚊子咬的,很大一只蚊子,我都见着了,你们也不必去找十三娘过来,问她要些药水来就好了。”
温青园满眼真诚,就差把那两个字写在脸上了。
与此同时,皇宫天牢最深处,身着囚衣,藏于黑暗,阖眸曲腿,以臂为枕,仰躺在草床上的男人,猝不及防的打了个喷嚏。
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男人幽幽睁眼,深邃的瞳眸与四周漫无边际的黑融为一体,仿若深不见底的枯井。
坐在他床边的男子觑他一眼,忍不住落井下石:“叫你不管不顾要出去,淋了雨受了寒了吧。”
男人冷眸一眯,眸中顿时涌上寒意。
那男子也不露怯,耸耸肩,拍了拍他的大腿,边笑边关心他:“你啊,就不该凡事都逞能,你还真以为自己百毒不侵,百害不入,是大罗神仙了是不是,我待会儿给你带药来,你好好养着吧。”
男人皱着眉动动唇,想来想去还是没太凌厉,只没带任何色彩,淡淡的丢了一句:“不用。”
男子被他这草草两个字噎的一顿,气急败坏的瞪他一眼,刚想说话,对上他突然直视过来的眸子,又硬生生把话给咽了回去。
两人对视半晌,到底是坐着的男子率先低下头来。
男子恨铁不成钢的咒骂了一声,而后果断起身,一甩袖,运气踮脚,往上轻跃,消失的无影无踪。
浓墨般的黑暗再度与无休止的静相遇,男人慢慢合上眸子,脑中不自觉的忆起了昨晚小妻子在他怀中娇娇安眠的怜人模样。
那是他在这黑暗处,唯一能寻到的温存,与慰藉,即便受寒,能见她一眼,也是不亏的。
西郊小院里,温青园已经收拾妥当,与一众人坐在桌前,安静的用着早膳。
自从相府出来以后,温青园再没穿过艳丽的衣裳,整日一身似雪素白,较好的面上只着淡妆几抹,似水似雾,整个人都沉稳了不少。
没有傅容澈在,她更多的,是像上辈子那个受经磨难,饱经风霜后,将死时的温青园。
这辈子,也只有在傅容澈与将军府的至亲跟前,她才多多少少能寻得回以前纯真无邪的自己。
只是,上辈子的种种终究是不可磨灭的印记,是刻在心上,永生难忘的痛,饱经风霜后的冷漠淡然,形不露色,都是死死印在骨子上,永远不会消弭的。
用过早膳,温青园带了春蝉、白津和白羽一起去城中,留下的白膺、黄竹和十三娘则得了个重大的任务——仔细注意着黄玉的一举一动,还不可暴露意图。
路上,白津和白羽坐在外头赶车,温青园给的目的地是楚红楼,几人去过一回,也就轻车熟路。
从西郊去花柳巷,本可以从清户路走,无奈行至一半,遇上官府的人封路。
白羽跳下马车后一阵打听才晓得,原来是前头出了命案,无奈,几人只得绕路。
从西郊到京城,说不上太远,却也是有一段不近的距离的,再加上他们出门不算早,这会子已经临近用午膳的时间,若是择近,他们必不可免的要从相府门口过,可温青园……
白津握着鞭子,不免挣扎犹豫。
白羽同他一起共事多年,哪里会不晓得他心中的顾虑。
只是,到底事大,他也不知道该如何开口的好,一不留神,难免惹得夫人伤怀。
等来等去,始终没等到白津开口,眼瞧着要路过择近的路口了,白羽心中也明白,白津大抵是不会开口询问的,这事儿只能他来,只是这措辞……
“择近了走吧。”
温青园的声音从马车里传来,分明没有多少情绪和感情,白羽却忍不住抖了抖身子。
他以为温青园许是不知情,犹豫几瞬,小声提醒:“夫人,择近的话恐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