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玉眼睛瞪的浑圆,身上余悸不止,颤颤巍巍地打着颤儿,掀了棉被就想跑,奈何身上疼的实在难受,动一动都是极疼的,她糟过一回,便也不敢再胡乱莽撞的动弹。
温青园并不着急,看着黄玉的眼神温温和和的,只偶尔凌厉几分。
“你用不着对我闭口不谈,更犯不着用那样的眼神瞧着我,好歹我也发善心救了你一回,眼下,是命重要还是旁的重要,你自己掂量掂量便是。只是,我得提醒你,选错一步,便是万劫不复。”
黄玉眯着眼睛缩回褥子里,浑身警惕着,似是在打量温青园。
温青园挑挑眉,笑出了声儿:“你这是在怀疑我?觉着我不会抑或是不敢下毒?”
黄玉抿唇,嘴上不言,面上却藏不住什么事儿。
温青园看一眼便了然:“你信是不信,那是你的事情,大抵是没见识过我的手段,不信也属正常。”
她灵活的转动眼珠,慢慢悠悠的从兜里掏出一个小瓷瓶刻意让黄玉瞧去,耐心十足。
“这个,是方才你昏迷不醒的时候,我让十三娘添进你药里给你吃的东西,你不信,大不了我趁着你清醒,再给你喂一颗便是,左右是我自己炼的,也不费什么银子。”
说着,她将东西递给春蝉。
春蝉忙伸手接过,跟着她这么久,小丫头早就成了温青园肚里的蛔虫,对上眼便能知道她往后要干些什么。
黄玉凝着春蝉手上的瓷瓶,没骨气的咽了口口水:“你,你别过来!别过来!”
春蝉自然不会听她的。
眼瞧着人走到了跟前,黄玉白眼翻了几翻,一口气哽在喉咙口,差点没提上来。
春蝉停在离床三步开外的地方,狡黠的挑着眉,将温青园的焉坏学去了五成。
“黄姑娘,我家主子并非心软之人,奴婢劝您还是惜命要紧。毕竟这旁的再珍贵,哪能与命相比呢。这若是轻轻松松一抹脖子潇洒的去了,也算是痛快,可我家夫人这药却非比寻常,我家夫人素来不爱给人痛快,这药服下,不及时解毒便会活生生被折磨致死,到时候,您会眼睁睁看着自己的肤发尽数脱落,浑身会发烂发臭,疼痒难耐,死都死的不体面……”
“不……不……不要说了!不要说了!”
黄玉面色白的骇人,脑子里大抵是跟着春蝉的话将那画面过了一遍,也不知想出了个怎么样的场面,吓的嘴唇都泛白哆嗦了。
温青园一边惊讶于春蝉伶俐的口齿,一边挑挑眉看着黄玉,乘胜追击,添油加醋。
“横竖是在这西郊毙的命,处理起来也方便,拖到后山去,喂狼喂狗都好说,左不过是几口的事情,不知道能省去多少事儿呢。”
黄玉一口吐沫梗在喉咙口,面色涨成了猪肝色。
她忍着痛坐直身子,指着温青园哭喊道:“你!你们这是草菅人命!是触犯律法,要以命抵命的!”
“你可以试试啊。”
温青园笑得人畜无害,张张嘴,吐出口的话,却足以叫人浑身冰凉。
她静静的靠在桌子上,一手抻着下颚,缓缓叹了口气,云淡风轻。
“这荒郊野岭,你以为谁会管你死活?你家是楼兰的是吧?那估计你死个三年五载也不会有人知道。到那时,你觉得有谁会怀疑到我头上来?”
“你,你怎么知道我家人没与我一同回京!”
黄玉蹬着腿缩到墙角,看温青园的眼神,就好比是在直视那地狱深渊里爬上来的恶鬼。
她哪里遇见过温青园这样,轻描淡写决定人生死的人过,在楼兰,人们大都和善,谁会动不动就要杀人的,便是楼兰的最高掌权者,也得以罪治人。
温青园抻着脑袋,懒懒的打了个哈欠,无比真诚的看着她道:“我不知道。不过,看你这反应,也不像是与家里人一起来的。”
温青园看人很准,黄玉面色一僵,她立时便知道自己猜对了。
“所以,你还不说吗?”
她的耐心在一点点流逝,若是黄玉还不肯说,她自己也无法保证能否一直这样好脾气。
屋内的气温在慢慢下降,黄玉能明显感觉到温青园眼底逐渐不善的目光。
她不蠢,自然晓得孰轻孰重,更何况,这也不是什么不可说的事情。
在心中权衡一二,黄玉松了口:“你要问什么?”
她闷着嗓子,声音细若蚊吟。
温青园皱着眉,到底是没说她什么,反正屋里安静,她仔细听听还是听得清的。
捡着先前提过一嘴的问题,问出了口:“我只好奇,你为什么和那人合作?”
“……因为银子……”
黄玉闷声闷气的,说完,径直把脑袋埋进了膝盖里。
她从前以这个为耻,从未与旁人多嘴分毫。
“为银子?”温青园不解:“你家不是世代经商?听闻,你家在楼兰还小有名气。”
“那都是两年前的事情了……”
黄玉抱着身子,整个人蜷缩成一团,不愿抬头与温青园对视,甚至不愿接受窗外光的照拂。
“两年前,我家尚且吃喝不愁,在楼兰也是大门大户,我自幼不愁吃穿,用的瞧的玩的,皆是身边人里最好的,可是后来……时运不济。这世道,生意越发不好做,兴衰有命,我家大约也是走到头了。眼瞧着家道中落,一日不比一日,我家中兄弟偏偏又在这个时候染上了赌性,将家中所剩输了个精光,最后,竟落得个家徒四壁,吃不上饭的地步。”
她咬着牙哽咽一声,喉咙里堆积着难以言喻的情绪,出不来回不去,又酸又涩又苦,堵得厉害。
一句话涌上嘴边,勉强吞咽了几轮,才得以缓和情绪。
“世人都说,从俭入奢易,从奢入俭难,于我而言,那并非难,是根本无法接受,也不愿接受……我从未想过,有朝一日我会落魄到一碗饭要分成几份来吃,一件衣裳,缝缝补补补补缝缝满是补丁,却再也没那个闲钱添置新的。
我在楼兰浑浑噩噩的过着那两年,过着我生命里最暗无天日的那两年,我本以为我的日子便只能如此了,又或许是天怜我家,觉得我家不该如此,那日我出门帮工,刚出门便遇上一个男人。那男人一开口便是一股京腔,他说他家主子寻我帮忙,只要事成,他家主子会给我享不尽的荣华富贵。
起初我并不理会,他大约是见我不相信,转手掏了个钱袋子给我,说是定金……里头光是银票便有五百两,外加一些银锭子……我许久未见过这么多的银子,也不愿再受苦日子,当时被那个男人蛊惑,我甚至都没问是什么事,只管应下,再然后,就被带到京城来了……”
黄玉语气真诚,哪怕不瞧她的面色,只听她的语气,也能听出几分真来。
温青园抻着下巴,玉指贴在脸颊上摩挲着,若有所思的舔了舔唇瓣,没出声儿。
黄玉偷偷抹了把眼泪,声音染着哭腔,倔强地解释道:“我没说谎……在楼兰,几乎人人都知道我家落魄,我爹我娘,还有我那嗜赌成性,无药可救的兄弟都在楼兰,你若不信,大可派人去打探一番……说不定,你只要开个口,人家就会激动的一股脑全告诉你。”
“嗯,我信你。”
从黄玉开口的那一瞬,她便信了,没有什么旁的佐证,只是单纯的凭直觉。
她的痛苦和绝望从声音里就能听出来,她是真真实实经历过那些,确确实实视那段日子为不耻的,于是不愿回忆,也不想回忆,哪怕是提及都觉得难以启齿。
温青园的视线落在黄玉身上,没再移开,突然的沉寂,让黄玉没了安全感。
她怯生生地抬头,一眼望进温青园的眸子里,疑惑一瞬,旋即又释然。
她松开抱着的膝盖,放平双腿,随着温青园的视线一同望向自己的肚子,自嘲的咧开嘴。
“这是我这辈子做过的,最愚蠢的事……”
她这句话一出来,温青园心里多多少少有了底儿。
晓得这是黄玉心头不愿再揭开的伤痛,温青园也不打算刨根问底再过问,黄玉却好似不打算停嘴。
她垂眸,嘲嘲的勾着唇,无神的眸中,平缓淡然,没有半分活人眼中该有的光彩。
“为了所谓的荣华富贵,我不远千里从楼兰来到京城,不惜与陌生男人结下一夜露水情缘,言听计从的怀了一个陌生人的孩子,成了一个未婚先孕,不知检点的女人。我做这一切,牺牲身体牺牲未来,却仅仅只是为了,不再回到那段黑暗痛苦的日子……我以为我会成功……”
她落寞的抬头,薄唇轻颤,眸中早已泪光泛滥。
“那人叫我什么都不用管,只需要找上门来,一口咬定我腹中的孩子是傅公子所有即可,我不知道他心里打的是什么算盘。这中途,我也曾无数次想过要放弃,我并不想做一个破坏人感情,还不知廉耻的坏女人,我自己都唾弃这样的行为,可事已至此,我已经没有回头路可以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