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老将军,终究是没能熬到来年开春。他殁在了,温青园觉得最冷最冷的那一年冬日,离立春,只差七日的那个隆冬。
十三娘说,温老将军是寿终正寝,走的时候,没有半分痛苦。
是了,他哪里会痛苦,他笑得那样安详,什么都看开了,什么也都放下了,他要去找祖母了,不要他的囡囡了。
温老将军走的那日,天边出了好大的太阳,金黄的光,照亮了温青园周身的每一处地方,娘亲说,那是祖父送给囡囡的,遗留于这人世最后的温暖与美好。
她信了,她的祖父,就是这样一个温暖又明亮的人。
温老将军的死,是温青园心尖无法言喻的悲恸。
一切来得太过突然,却又好似都是冥冥之中自有的安排。
她屡不清,也不想缕了。
自祖父走后,傅容澈每天都陪着她,日复一日,早早的下了朝回来,带着她四处闲逛,教她习武,想方设法的逗她开心,陪她去每一个她想去的地方,耐心至极,温柔至极,也担忧至极。
可他不知道,其实,她并没有那样难过了,因为有他陪着自己,还因为,她答应过祖父,这份难过,不许延续到他头七过后。
她很听话,也很守诺,真的将所有的大悲大恸通通留在了温老将军的头七那日。
那天,蓝晃晃的半空中,赫然挂了一轮耀眼夺目的日头,和祖父离世那日的,一模一样。
她的周身被照的金灿灿的,又仙又好看。站在日头下面,身子暖暖轰轰的。
那日头,就跟奉了谁的旨意似的,那一日,独独眷恋将军府,一整天,将军府都出于黄灿灿亮堂堂的日头下,暖暖又舒适。
温青园坐在将军府,她未出阁的小院子里。
院子的秋千还和她未出阁前一个样,她呆愣愣的坐在上头,沐浴着日光,心里,正在一点点释然。
然,此时此刻,除她以外,将军府上上下下的人都在灵堂又或是前厅忙前忙后
温老将军的头七,独独她去不得。只因温老将军临走前下了死命令:囡囡有孕,不得入灵堂。
温青园并不曾因此大吵大闹着要去,相反,她乖巧异常,说不让她去,她便真的不去了,只一个人安安静静的坐在自己的小院里,春蝉和黄竹都趁着傅容澈和温氏去忙那会,被她遣去了小院门口。
祖父年轻的时候仪表堂堂、相貌不凡,老了老了,也格外注重自己的仪表,他嘴上说的是囡囡有孕不得入灵堂,其实,不过是不想自己面色清白的瘆人模样被他家囡囡瞧了去。
他只想他家囡囡,一辈子记住祖父意气风发的样子。
温青园知道温老将军心里的小心思,他留给她的信件中交代的明明白白的,温青园一边笑着祖父好面子,一边默默擦拭掉眼角落下来的湿热,悬在半空的小脚晃啊晃,和小时候一样,始终落不到地。
过了今天,就彻底告别那个冻人的隆冬了,春的到来,会有希望有鸟语有花香,还有……招人厌的苍蝇。
看着不知何时出现在门口,一身婢女扮相的熟悉身影,温青园的眉宇间,不动声色的闪过一抹嫌恶。
“我竟是不知,将军府的戒备已然松散至此了?什么东西都能放进来了?”
“三妹妹别恼啊。”那人抚着垂落至腰间的青丝,捻帕掩唇,笑得花枝招展:“三妹妹也真是的,今日祖父头七,你怎的都不同我说一说,我也好上门来,尽一尽我这个外来孙女儿的孝心不是。”
温青园冷眼凝着她,深邃幽暗的眸底,不见半分情绪:“你若是特地来看戏的,那大可不必,在我身上找不到你要看的悲恸。”
“妹妹真是好生无情。”
那人面上挂着阴阳怪气的笑,踱着步子直往温青园这边走。
“祖父在世时,最疼的就是妹妹,如今去世,妹妹竟是连去都不去,还待在这处躲懒,祖父要是知道,该是何等的伤心难过。”
见她过来,温青园也不躲,伸长了脚尖抵着地面,不慌不忙的晃动着秋千,勾着唇,眸底冷意盎然:“你一口一个妹妹、祖父,敢问你姓甚名谁?我温家可跟你有半点关系?说好听些你这叫不讲客气,说得难听了可就是不知廉耻。”
温雪岚愉悦的低笑了一声,挪动着脚下的步伐,朝温青园又近了几分:“我好歹也在这住过呀,妹妹带我回来的,忘了?”
“怎会。”温青园眸子平静的宛如一潭死水,看温雪岚的目光,仿若是在瞧一只没了气息的死物。
左右她也不配活着。
“我记性好,也深知你爱自欺欺人,你莫不是忘了,你早就被我像垃圾一般扫地出门了?哦对了,还有你的姓氏。”
温青园弯唇,笑得无害又单纯:“我记得你的姓氏是我给的,扫你出门那一日,我收回来了,而今,我该如何唤你?要不,就叫你以前的名字?阿雪好不好?”
阿雪,她前半生的名字,亦是她最恨听见的两个字。
“你是故意的!”
温雪岚骤然冷下脸,面上的伪装,一瞬之间,轰然崩塌。
温青园不以为意的耸了耸肩:“我不是故意的,我是有意的,你好歹是瞧出来了,如若是瞧不出来,我大抵要更加瞧不上你的。”
“温青园!”
温雪岚怒不可遏,面上的沉稳自持再保持不住。
“你一直是一个样呢。”
温青园嘲讽的看着她,弯眉勾唇,笑得泰然。
她也是想不明白了,温雪岚怎的能每次都被她短短几句话就激得怒不可遏,随随便便就能被她激的忘了自己原先的目的,永远那么沉不住气,也永远那么没出息呢?
“别过来了哦。”
温青园数着温雪岚的步数,眼下,她们之间大抵还有十步。
这个距离刚刚好,再近,她会忍不住要吐的,她一贯不爱看温雪岚这张病态又阴狠的脸,恶心又惹人厌。
温雪岚却误以为温青园是怕了,阴险的勾着唇,几步缩短了两人之间的距离。
“我都说了,不要过来了啊。”
温青园烦不可耐,尤其是对上温雪岚那张自以为是沾沾自喜的大脸。
松了绳索跳下秋千,温青园几乎是在温雪岚站稳脚跟的那一瞬,便闪身到了她面前。
脸贴着脸,温青园无情的勾起唇角,右手转瞬一个动作,轻而易举的桎梏住了温雪岚的手腕。
温雪岚丝毫不察危险的到来,依旧扬唇,得意猖狂。
她笑,温青园也笑,她猖狂,温青园比她更猖狂。
傅容澈教的一招一式在脑海中飞速闪过,再一勾唇,温青园手下已经飞快的出招。
温雪岚的惊呼卡在嘴角,瞪大了眼睛,还来不及挣扎,就觉耳边一阵凉风急速闪过,而后,眼前就是一阵天旋地转,反应过来时,她整个人已经被温青园的一只手,轻而易举的翻了个大身瘫坐在地上,喉咙被温青园死死锁着,背脊抵在她坚硬的膝盖处,半点挣扎不得。
功夫?!怎么会?!她什么时候会的功夫!!
温雪岚惊诧的瞪着自头顶映射下来的瘆人视线,哽到喉咙口的口水,反反复复咽了几次都没能咽下去。
温青园居高临下,冷眼睥睨着如蝼蚁般的温雪岚,眸底没有半分怜悯:“有个时候我真就挺佩服你的胆量和勇气,你什么都不学,自始至终无半点长进,却一直想来看我的笑话?凭什么?嗯?我早已不是当初那个人善可欺的温青园,我当你早就知晓,不曾想,你的脑子永远都不会反思自省。”
“温青园!你别嘚瑟!!”
温雪岚不甘的怒瞪着温青园,只恨不能用眼神凌迟了她。
温青园根本不怕,温雪岚的眼神,压根没有威胁性。
睨了眼她右手仅剩的四指,温青园挑挑眉,轻蔑的冷嘲道:“上回见面,我断了你右手小指,一为泄恨,二为让你长记性,只是,你似乎并未长记性呢……”
温青园的视线,冷若冰霜,只一眼就叫人噤若寒蝉。
温雪岚惊慌的缩了缩手,脸色旋即一白,警告道:“温青园,你别对我大手大脚,你院子外头有我的人!!”
“是吗?”温青园不屑的看了眼院门口:“白津,你搞不定吗?”
话音刚落,院门口紧跟着被丢了两条通体乌黑的‘黑长虫’。
‘长虫’落地,烟尘四起。
温青园淡淡瞥了眼院门口扭动挣扎的两条‘黑长虫’,漫不经心的朝温雪岚挑了挑眉:“你说的,是那两只大黑长虫吗?”
“惊雷!明火!”
温雪岚大惊失色的望着不远处,躺在地上狼狈又落魄的两人,一时心头郁结,险些一口老血喷涌而出。
温青园看着她,自始至终,面上都挂着意味不明的笑:“现在呢?你还有什么花招?”
“小心!”
温青园话音方落,耳边紧跟着响起了白津慌乱的惊呼。
她皱着眉抬头,就见屋顶下来一个通体黑衣的男人。
呵,她就笑了,这儿好歹是将军府,戒备森严的将军府啊!怎么还真就成了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地方了?当这里是大街上不成?来来往往的,不用给将军府一点颜面的?
她得记着,待会儿要让爹爹和哥哥加强戒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