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知心熟门熟路地拿出退烧药,挤出两颗。
蒋承昀看向她这个医药箱,里边的药品实在不少,而且大多数都是拆封过的。
“你现在成药篓子了?”
小时候,她的身体很好的,虽然偶尔会有个头疼脑热,但是基本没生过什么大病。
“这几年没把身体养好。”
昨天回来忘烧水了,水壶是空的,宋知心索性直接将药片放进了嘴里。
蒋承昀眉头一皱,朝她迈了两步:“你……”
宋知心已经吞了下去,不明所以地回视着他:“怎么了吗?”
蒋承昀深吸一口气:“去医院。”
“不用了,吃过药了,明天就好了。”
听她这么一副不拿自己身体当回事的语气,蒋承昀更没好气了:“三十九度多,两片药能退下去?穿衣服,去医院。”
“真不用麻烦。”
蒋承昀从衣架上拽下她的衣服,扔给她:“穿上。”
宋知心:“……”
重逢以来,她已经深知他的强势,知道自己无法拒绝,只能慢吞吞地套衣服。
袖子打了结,她半天没翻过来,蒋承昀一边给她解,一边寒声道:“脑子本来就不怎么好使,这下快给你烧傻了。”
宋知心不服气他蔑视自己的智商,辩解:“我高考考了六百三呢!考上了南城政法,比你强多了,你高考……”
话到这里戛然而止。
因为宋知心忽然想起,蒋承昀没有参加高考。
他的成绩分明那么好,一直稳稳地钉在第一名。老师们对他期望甚高,盼着他拿下省状元,为学校争光。
结果,高考前夕,她和他提了分手。
他伤心欲绝,回了蒋家。
后来她听说,他没有参加高考,直接出国了。
宋知心说不上心里是什么滋味,遗憾居多,他身上本可以再多一层荣光的。
宋知心觉得喉咙好像更干了,哽得她说不出话。她垂着脑袋,深觉自己是个恶人。
气氛骤然凝滞起来,两人一前一后下楼,他的脚步沉稳有序,而她杂乱无章,脚步声在这空寂老旧的楼道内回响。
每次只要一不小心提及以前,他们之间就有种难言的尴尬。
还是蒋承昀先出口打破了这份尴尬:“知道的是说我带你去医院,不知道的以为我要带你去断头台。”
宋知心头重脚轻,崴了一下,没扶住栏杆,整个人滑坐在了台阶上。
尾椎骨磕到了台阶锋利的边缘,略微有点痛。
但是更痛的是她的脑袋和心脏,仿佛她的血管里流的不是血液,而是福·尔马林,泡着她一颗酸软的心脏,疼得无孔不入。
“慢着点。”蒋承昀回过头来,朝她伸出手,“还能起来吗?”
宋知心却死死垂着头,颈椎骨从她薄薄的皮肤凸出脆弱的起伏。
她肩膀一抽一抽的,用力耸动。
蒋承昀见状,蹲在她跟前,声音凝重了不少:“摔哪儿了?”
“蒋承昀,对不起。”她开口,带着明显的哭腔,“对不起……”
蒋承昀一愣。
她抽泣着,声音一哽一哽的,像是用尽力气从胸腔深处挤出来的:“蒋承昀,是我对不起你,我害了你,对不起……”
她哭得停不下来,语无伦次,只是不停地重复着“对不起”。
仿佛这一跤,成为了她疏散郁结的正当理由。
蒋承昀从未想过会从她口中听到这三个字。
骄傲的宋大小姐,从不屑于和他道歉。
毕竟以前两人的相处模式是,即便是她的错,那道歉的也是他。
宋大小姐怎么可能犯错呢?
可是现在,她狼狈地坐在这陈旧的水泥台阶上,抽抽噎噎地不停地说对不起。她的眼泪掉下来,积成了小小的一团水渍,逐渐氤氲、扩大。
声控灯黑了又亮,亮了又黑。她的呜咽抽泣声也逐渐由大变小,直至变为无声的哽咽。
她靠着一侧的墙壁,脸色潮红,双目红肿,泪痕遍布,看起来可怜极了。
蒋承昀从口袋里拿出西装帕,递给她。
她闭着眼睛看不到,当然也就没有接。
蒋承昀抬手,给她擦了擦脸。
她纤长的睫毛抖了抖,可是并未睁眼,也没有拍开他的手。
或许是她不想拍开,也可能是她没有力气,蒋承昀不得而知。
因为许久没有开口,他的声线沉暗沙哑,像是低音炮直接敲在耳膜上:“宋知心,你对不起我什么?”
她干燥的唇动了动,声音细弱蚊蝇:“高考。”
蒋承昀凑近她,盯着她问:“还有呢?”
“恋爱。”
他又朝她靠近一点点,耳廓几乎要贴到她的唇上,在她耳边继续问:“还有呢?”
“受伤。”
“还有。”
“欺负你。”
“还有。”
她微微动了动,唇从他耳边轻轻擦过,让他浑身一僵。
始作俑者毫无察觉,而是仔细想了想,说:“没有了。”
刚才几个词,已经可以概括很多很多事情,应该已经够了。
她的脑袋一点一点的,蒋承昀抬手,扣住了她的后脖颈,迫使她抬起头来,直面自己。
她的眼睛眯开一条缝,含·着水汽,可怜极了。
“前边你说的那些,都不是大事。”他说。
高考是他自己放弃的,为她受伤也是他愿意的,被她欺负他也不在意,恋爱……
被她玩弄感情,他也认了。
“宋知心,你最对不起我的,是让我在临死前,也见不到你一面。”他盯着她,“你记住了?”
宋知心一动不动,什么反应都没有。
“如果我要死,那我在死之前见到的最后一个人,一定得是你。这样我就可以记住你,下辈子也来找你。宋知心,我为你付出那么多,却连这个小小的心愿都不能达成。我都快死了,你都不来见我一面。宋知心,你最对不起我的,是这个。”
话落,他松开了她,宋知心一头栽进了他怀里。
再抬起她脸的时候,发现她已经闭上眼,晕了过去。
蒋承昀:“……”
好,白说,宋大小姐还是不知道自己错在哪里。
他把她抱了起来。
明明过了好几年,长了好几岁,却比高中的时候还要轻。就像是一片嫩绿的叶,被抽干了水分,仿佛已经不是曾经沉甸甸压在他心头的那一片。
蒋承昀沉沉叹了口气。
即便她不知道自己错在哪里,又能怎么样呢?
他还是拿她没有任何办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