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十三愣愣地站在卿云殿内，蓬莱现在外面乱成了一团。
有一个凡人杀上神山了。
曲十三迫切的想要冲出这道禁制，她真的很想去看看那个人是不是他。
卿云殿的庭院中栽了很多洛神花，它们在这是应当是并不出众的凡花，却被养护的很好，此刻鲜红的十分浓艳。
其实她现在没有那么喜欢洛神花了，当年洛神花蜜饯的那丝甜味在岁月的苦涩冲刷下，最初的味道已然记不清了。
现在留在她记忆里最深的，是那一抹月光花的白，透透的，很干净，很明亮。
尽管赤羽无潇的忆音殿本就在蓬莱山的深处，卿云殿更是被藏起来了，但曲十三依然可以听见外面噼里啪啦的声音，而且好像……还越来越近。
终于，一声巨响过后，曲十三明显感觉所有的动静已经就在卿云殿外了，就在这曾禁制外。
曲十三三步并两步地冲到卿云殿口，禁制外的声音很快验证了她那自作多情的猜想。
“你以为你的禁制能拦的住我吗？”
“不是你想的那样！”
话音刚落，禁制轰然碎裂崩塌，不是解开，而是被活生生地用灵力打碎了！
曲十三震惊，这也太厉害了吧？
禁制碎裂后，蓬莱仙山的景色缓缓出现在了曲十三的眼前，随着那碎片一点点拼起来越来越完整的，还有那抹白色的月光花，终于出现，开在了眼前。
段容与还是一尘不染地站在曲十三的面前，此时的他脸上充斥着她平时从未见过的杀气和戾气。
段容与手提一把金弓正溢着灵气，在灵气充沛的神山，灵力化箭的金弓威力简直是巨大。
曲十三看见眼前此番情景，已经说不出话了，她没想到段容与竟然能直接打上蓬莱，一个人单挑众仙，连紫羽在微，赤羽无潇竟然都奈何不了他。
震惊之余，还有疑惑。
赤羽无潇乃号称神界战斗力第一人，紫羽在微拦不住也许还能找找段容与有了灵气以后实力大增之类的理由，但也不至于赤羽无潇拦不住啊，这个赤羽无潇简直跟假冒的一样。
但很快，曲十三的猜想真的被证实了，且真实情况远远超出了她的想象。
段容与看着此时脸上表情五颜六色七彩斑斓的曲十三，笑道：“我说过，我保证你一定没事。”
曲十三听到他这句话，瞬间这些天有关思念与回忆的情绪瞬间一并喷薄而出，内心的汹涌再也压抑不住，脑中的疑虑和空白终究被此刻磅礴的狂喜冲的溃散，她冲上去一把抱住了段容与：
“真的是你……真的……真的是你！”
曲十三一边不管不顾地喃喃一遍伸手触摸着段容与的一切，从衣襟上秀的月光花，到脸颊的轮廓，眉宇，鼻梁……
她再也不想离开他，再也不想永别他的一切。
“对啊，是我。”段容与摸了摸曲十三的头，温声道。
曲十三紧紧地抱住段容与，她真的没有想到最后一面后还有再见，永别后的重逢，原来是那么地令人汹涌。
殿外的赤羽无潇一声不吭地看着眼前的这一幕，双拳紧握，紫羽在微领了一大帮人赶了过来，紫羽在微嘴角依旧留着血迹，应当是受过重伤，看到段容与和曲十三，就对着曲十三怒道：
“果然！我就知道你就是个祸害！前世今生都是！就该让你永世……”
紫羽在微还没说完，就被段容与飞出的一道灵力狠狠扇了出去。
段容与不紧不慢地抚了抚自己的金弓，擦去了金弓上偶然沾上的脏污与血迹，沉声道：“在微啊，我一直觉得你在什么人面前，就会知道自己是什么身份，怎么几年我没回来，你就认不得到底谁才是长老了！”
！
对面那个赤羽无潇始终没有开口，曲十三猛地转头看向了段容与，也不知道，她还能不能继续当他是“段容与”。
“段容与”踱进了卿云殿，四处打量着卿云殿的布置，晃了一圈以后，回来对赤羽无潇道：“果然假的就是假的，如此错漏百出，真是糟蹋我的行宫。”
“长老……我……”
曲十三现在虽然还没从方才的震惊缓过来，但其实从刚见到赤羽无潇就隐隐觉得这个不太对劲，因而知道他不是赤羽无潇没有那么震惊，震惊的是，她应该必须接受，段容与就是赤羽无潇这个事实了。
那那个人又是谁？卿云殿，洛神花……
难道！
曲十三瞬间心中了然，如果真的是他，那一切就都解释的通了。
“我当年只是请你帮忙，没想到你竟然如此不知好歹，你不知道我要的人，谁动，谁死吗？”
赤羽无潇抬手，瞬间“赤羽无潇”被紧紧勒住了脖子，
“让你当神你不好好当，我最讨厌有人糟蹋我的东西！”
说着赤羽无潇就准备一把捏碎了“赤羽无潇”的脖子，此时曲十三突然伸手抓住了赤羽无潇的手阻止道：“等等！先不要伤害他！”
闻言，赤羽无潇松了手，“赤羽无潇”瘫在了地上，曲十三走过去，小心翼翼地问道：“江哥哥……是你吗？”
江晏亦踉踉跄跄地起身，吃力的伸出手，似乎想要触摸曲十三的脸，被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到这边的赤羽无潇一把拍下。
江晏亦叹了口气，道：“小云儿……对不起，我真的对不起你……”
赤羽无潇此时把脸别到了一边，仿佛觉得多听他一句话都是恶心，眉头紧锁。
“我当年，真的不想害宋家……我也不想害你的，可是……可是江保年拿我母亲的命要挟我，只要我带路把宋府的一件灵器拿过来，就保我母亲平安，保我仕途平步青云。”
“可我哪里知道，等我把他们带到宋府的时候，他们竟然直接大开杀戒，我真的……我真的对不起宋夫人，她那个时候看到我来的时候那么开心，还招呼我进去坐，还……”
“够了！”曲十三不想再听，每当她想起母亲当年惨烈的死状和看到的一片如地狱般的鲜血与尸体遍布在她的家，复仇的念头都会在她心里烙印的更深一分，她无法原谅江家，是恨。但对于江晏亦，她曾经如此敬仰尊重的江哥哥，曾经如此多美好记忆的身影，终究成了她噩梦的源头之一，她更多的是心痛和失望。
“小云儿，我真的没有一天不活在愧疚当中，我一直都没有忘记你，每天都惦记着你，那次没有找到你和灵器后，我被江保年不知道用什么方法流放至东海的孤岛，让我生不如死，不得返回尘世，但是机缘巧合下，我碰上了来赤羽长老，他得知了我的情况，提出了与我交换身体和身份。”
曲十三不禁倒吸了一口凉气。
“他帮我保护我的母亲，并答应我找到你，然后保你安度一生，我也答应他，在蓬莱演好长老，直到他过完这人界江晏亦的一世回来。”
江晏亦说到这看了一眼赤羽无潇，见赤羽无潇眼神一厉，便没有再说下去。
曲十三的心顿时如被沉进了深海，被狠狠地挤压，撕咬，透不过气，窒息。
曲十三已经能猜的七七八八了，捋了一遍，大概是赤羽无潇后来回到江家，就江家的德性，多半是忍辱负重，化名段容与借为江家做事，成为江家的眼线，寻找宋卿云和白羽海音，大抵很快就发现了曲十三是宋卿云，只是一直没有上报，但因为无论怎么转世，容貌总会留着原先的六七分，因而段容与在见曲十三的第一面就怀疑了她是不是白羽海音，才有了探她魂息的举动，直到后来曲十三当面使用幻术，魂息暴露，让他更加确定了自己就是白羽海音，因而后来才会一直陪着她……
曲十三不敢再想，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赤羽无潇。
传说赤羽无潇为人狠戾偏执，冷酷无情，年纪轻轻继位族长，独闯雁门山，碾压上古最强真神一族应龙族的可怕存在。
如此骄傲高贵的存在，却为她甘愿扮演一个纨绔子弟，受尽人世苦楚。
赤羽无潇回过头，对上了曲十三的目光，拉起曲十三往殿外走去，留了那一堆人乱在原地，还不忘对紫羽在微说了一句：“把他看好，事已至此，这身体也没有继续用的必要了，今晚来明武堂，我有事吩咐你。”
“是……”
-
赤羽无潇带曲十三离开了卿云殿后，带她逛了一圈忆音宫。两人良久都未发一言，曲十三真心事重重。
她想到了在停仙镇分别时他说的：
“就算真的是我段容与和你曲十三的最后一面，我也还是在这等你回来。”
一语成谶，果然是和段容与的最后一面了。
曲十三忍不住停了下来，赤羽无潇觉察身边之人有异，也驻足问道：“怎么了？”
“那段容与呢？”
赤羽无潇此时的眼底泛起层层涟漪，像一潭深深的水，看不清他的情绪。
“神山没有段容与。”
“那人间呢？”
“人间，只有段容与吧。”
蓬莱是神山，北是北海，下是东海，此刻他们站在蓬莱山顶，能看到远处的潮水翻涌，连着远处的天，看不见的彼岸。是人间的海，也是神山的岸。
今夜赤羽无潇对紫羽在微说了关于江家灵气的事，但这件事情如果江家捅到了别的神族那里，青鸾一族是犯了大忌，会被其他神族联合诛杀，遭天谴。
曲十三则被留在了赤羽无潇给她准备的寝殿中，主要考虑了她在紫羽在微会不好好说话，很多事还是需要她去办，他也希望曲十三可以轻松一些。
曲十三倒是待不住，如今事情已经被赤羽无潇揽去解决了，她现在倒有一件事想做。
曲十三蹑手蹑脚地往囚仙塔走去，听说江晏亦被关在了此处，她还有很多的话没有问他，他今日也很明显还有话没有说完。
如今他占的是赤羽无潇的身体，赤羽无潇应当会换回来，所以只是囚禁，并无生命危险。
“站住，什么人！”门口的看守的小仙喝道。
幸好曲十三早有准备，从袖中掏出了赤羽无潇的长老令羽，赤羽无潇怕她无聊，给她让她可以在蓬莱畅通无阻的。
果然那小仙一看到长老令羽就立刻恭恭敬敬地放行了，曲十三走进囚仙塔，即便如此，但大门依旧被一把寒铁锁锁着，曲十三只好敲了敲门。
“江哥哥，江哥哥？”
里面一阵叮当叮当靠近了门，曲十三忙细听里面的动静，很快，江晏亦的声音传了过来。
“小云儿！”
“江哥哥，你在里面还好吗？”
“我很好，你是担心我，所以才来看我的吗？”
“嗯……没事就好，我是想来问问你，你和赤羽无潇到底……”
突然曲十三感觉背后一阵风，一凉，感觉有一个人极快速地移到了她的身边。
一个生硬的声音落下来：“你来这里干什么？”
曲十三抬头，一眼就对上了来人阴森的目光，她此时才感觉到了那些有关赤羽无潇狠戾无情的传说，光是一个眼神，就感受到了刺骨的杀气。
赤羽无潇一把碎了寒铁锁，直接把江晏亦拎了出来，对着曲十三说：“你来找他，是也惦记他么？”
曲十三被那危险的气势压的顿时说不出一句话。
赤羽无潇转头看向了江晏亦：“十三很惦记段容与，你觉得可惜吗？他本来是你。”
江晏亦：“你……这么做，不怕她再离开你吗？”
赤羽无潇瞬间双眼通红，抬手就要了结了江晏亦：“你再说一遍试试！”
曲十三蓄力了五分绕指柔，一把打上赤羽无潇的手，把江晏亦从赤羽无潇的手下解救了出来。
“你的肉身，不要乱来。”
赤羽无潇略敛了杀意：“好，听你的，等我换回来再说。”
曲十三回头示意江晏亦不要再说话，被赤羽无潇拖回了寝殿。
才关上了门，赤羽无潇一只手一把将曲十三抵在了门上，另一只手紧紧地环住了曲十三的腰，把头埋进了她的颈窝。
“你……”
“我见不得有别人惦记你，更见不得有别人玷污你。”
他的头靠的她极近，说话时吐出的气息隐隐碰到耳垂摩擦出了灼热的火花，曲十三的呼吸也微微有些急促，乱了气息。
夜已深，黑夜中的光华皎洁无比，神山的月光愈加的纯净，他一直很珍惜难得的月明带来的月光，这些年，每一天，看见月光，就会想念那个如月光一般明亮干净的身影。
曾经的他只能求着光慢些离开，如今他可以拥紧那道光。
赤羽无潇抬头，捋了捋曲十三有些乱了的头发，她只是随意地挽了个发髻，乌黑的发丝垂在脸上衬的曲十三的皮肤额外的白，就像月光融进了每一寸肌肤。
赤羽无潇抿了抿唇，抬手亮了殿中的灯，道：“你好好休息，江家的事我会给你处理好，等我换回原来的神躯，我陪你回人界，了结你的夙愿。”
“可神不是不能管人间之事么？你会遭到天谴诅咒的，要不还是不换回来了。”
“如今蓬莱尽知我才是赤羽无潇，这事原本紫羽在微应当也不知道，但她很识大体。五族之间虽明面联系不多，私下里小仙们交流甚多，知道我成凡人在人间也是迟早的事，不如直接坦坦荡荡的。”
曲十三低下了头，想到了之前曲知画对她说的一些事，弱弱地问道： “你用神躯直接进入凡间，会有什么影响么？”
赤羽无潇笑着摇了摇头，给曲十三点了灯便离开了这间寝殿。
幸好夜是黑的，不然曲十三面色通红的样子怕是她自己都要原地去世了。
曲十三此时心乱如麻，不仅是他刚才的强势的拥抱，更是因为他没有说出的一件事。
因为她完全不信赤羽无潇说的全然没有影响。因为曲知画在讲她自己怎么下来的时候，提到了神仙入凡界只有两种办法不会被下天谴咒，一是自断修为，除了寿命，其余同凡人无异，其二是因过错被神界驱逐，从神界的六道碑除名，便不会收到天谴咒，但反之，仙躯成凡躯，寿命缩短原来的三分之一，因为没有仙躯，因而法力只有原来的十分一，曲知画就是是第二种。
赤羽无潇他能怎么做？
曲十三明白赤羽无潇不想让她担心，因而也没有有意拆穿让他为难，她知道她拦不住他，她更要保护他。
所以，她要去找第三种办法，在离开蓬莱之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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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清早，曲十三才醒，还没下床，赤羽无潇就带了个面容清秀的女仙过来，自己到曲十三的床沿边坐下。
“这是白翠，这段时间我忙，处理一些事情，她带着你。”
那白翠也很机灵，马上行礼道：“神女。”
“？！”
曲十三差点没从床上滚下来。
“为什么这么称呼我？受不起受不起。”
赤羽无潇道：“她以前一直都是这么称呼你的。”
曲十三咬着牙道：“你最好快点把皮换回来，不然我看到段容与的脸这样子，太膈应。”
“好好。”赤羽无潇说完，突然又有些郑重地道：“那你会更喜欢我是段容与的这个躯壳吗？”
曲十三笑道：“和你一样，不论皮囊，只论灵魂。”
赤羽无潇抱住了她。
无论灵魂换了多少个皮囊，会爱上的终会爱上，和皮囊躯壳无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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赤羽无潇去囚仙塔把人拎了出来，答应了曲十三不杀江晏亦，但会把他扔回江家，命运自定。
之前换过来的时候两个人就可以直接完成，但因为十年对于凡人的身体来说，改变了太多，困难重重，肉身对赤羽无潇的灵魂和魂息产生了依赖，因而骤然剥离极为危险。
紫羽在微自请护法，拿了蓬莱不少天材地宝和仙花灵草，蓬莱仙山什么没有，还请了一众仙长，因而曲十三相信，他们应该不会有什么大问题。
赤羽无潇对她说这是小事，不用那么担心，他什么扛不住？便让她放心地去参观蓬莱，只要等到今日酉时，给她个惊喜。
于是曲十三问了白翠藏经阁的位置，决定去寻找关于天谴咒和当年上官长煊封印的事了。
他保护了她这么久，她也一定要为他做点什么，一定有第三条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