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鸾敏锐地察觉到,这会是一个非常沉重的话题,他不想让柳望回忆起那些事,可是柳望坚持要说,因为,这件事已经在他的心里憋了好多年了,就像是脓疮一样,烂在心里,不能触碰,一碰就会疼得撕心裂肺。
柳望不想再受这种折磨了,他想要找一个人,去倾诉,去分享,只要说出去,只要他能够坦然面对了,他就能快刀斩乱麻,把那块脓疮从那里剜出去,重获新生。
不知道为什么,柳望就是觉得陶鸾会是这个很好的倾诉对象,虽然他们之前连话都没说过几句,而且还曾经闹得那样不愉快。
或许,是陶鸾那种对什么事都漫不经心的样子的原因吧,也许对陶鸾说过了,就像是对空气说话一样,但是毕竟他面对的,还是一个活生生的人。
陶鸾看着柳望这副压抑的表情,心头一动,说道:“你说吧,有什么事情说出来就好了,我虽然不能给你什么安慰,但至少,我可以做一个合格的聆听者。”
柳望完全没有想到,陶鸾会说出这样的话,而且还是这样长的一句无关画画的话,他很感激地看了陶鸾一眼,说道:“谢谢你,陶鸾。”
陶鸾淡淡地看了柳望一眼,对他的谢意没有表示,柳望早就习惯了陶鸾的这个样子,他也不以为意,开始讲述自己生病的缘由。
柳望原来是裳衣镇上布庄大户柳臻的儿子,虽然柳臻是白手起家的,但是在柳望出生的时候,柳家已经是裳衣镇上首屈一指的富户了,整日里都有很多人去柳府拜访柳臻,试图和他谈成一些生意。
柳臻曾经也是个文采飞扬的人,他从小也是熟读百家圣贤书,不说才高八斗,学富五车,但也是满腹经纶,可惜,家道中落,柳臻的父亲沦落到给当地的富户卖苦力,不久被他们压榨而死,柳臻家失去了经济来源,无奈之下,柳臻只好放弃考取功名,开始经商。
书能读的好,就说明柳臻是一个很聪明的人,而且,他从来不知道自己在经商上还这样有天赋,所以他将布庄的生意越做越大。
又过了两年,柳臻娶妻生子,生下了柳望。
柳望之所以叫柳望,是因为柳臻在他身上寄予了厚望,他自己因为家道中落不得不抛弃了学业,所以他希望柳望能够走科举这条路,摆脱商人的命运。
而小柳望完全继承了柳臻的聪慧,他从小便过目不忘,而且小小年纪就已经能够写得一手好字,柳臻大喜过望,对柳望更是偏爱。
但是时过境迁,柳臻现在认识的人都已经是满身铜臭味的商人了,不再是之前一身书卷气的文人,他总想着让柳望认识一些名家大儒,可是他已经与那些脱离了太久了,失去了从前的人脉。
柳臻很抑郁,但是他转念又想起,人不就是越缺什么越想得到什么吗?商人缺的不就是那股子书卷气?
于是,在之后每次有合作的商人到柳府来拜访的时候,柳臻就会把柳望叫出来,让他给他们表演一番,要么是他出个题目让柳望立即作一篇文章,要么就是随意抽查柳望的书背的怎么样了。
若是柳望做的好倒也罢了,若是他做的不好,虽然那些商人也不懂这些,但是柳臻还是会在那些人离开之后狠狠地责骂柳望。
可怜柳望小小的年纪,却总要每日里不知疲倦地学习,然后出去给那些所谓懂眼的人表演,稍有不慎,就会挨骂。
柳夫人虽然心疼儿子,但是她却也不敢违抗自己的丈夫,只能暗自抹泪,然后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去安慰柳望。
不得不说,柳臻这样其实已经是一种病态的心理了,他对读书人有了一种执念,而且他自己完全没有意识到这一点,并且,他开始变得越来越暴躁,越来越不像他自己了,要知道,柳臻原本是一个性情温和的人,虽然时不时地幽默一把,会有一些不正经,可他仍旧是裳衣镇上姑娘们最想嫁的人。
时间就这么一天一天地过去了,终于有一日,柳臻爆发了。
这一日,柳府来了一名颇有名望的书法大家,他听说了柳望小小的年纪就已经能写出一手好字,而且,还能熟读四书五经,不由得对这个孩子产生了一丝兴趣,于是登门造访了。
而时隔多年,柳府终于来了一位文人,柳臻大喜过望,赶紧将这书法大家迎为座上宾,然后派人把柳望唤了出来。
虽然不是日日这样出来表演,但也是隔三差五,柳望毕竟年纪小,早有些不耐烦了,可是碍于他爹,他不得不这么做,更何况,他已经很敏锐地发现了他爹有些变了,变得和以前不太一样了。
以前柳臻从来不会对柳望态度不好,更不要说会罚他了,可是现在,责罚对于柳望已经是家常便饭了,更不要说对柳望的态度了。
柳望年纪虽然小,但是却很懂事,他没有怨过柳臻,而是一直在努力让自己达到柳臻心里的那种样子。
所以,虽然很不愿意,但是柳望还是出来了。
柳臻特别兴奋地给柳望和书法大家互相介绍,然后夸赞柳望的字写的很好。
书法大家很感兴趣,就要求柳望写上一幅字。
柳望感觉到今天不同往日,他一定得好好表现,可是这种事情本来就是你越重视就越会出错的,他的心理素质还不是很过关,毕竟他只是个小孩子。
于是,在柳望写字的过程中,由于他太紧张了,字就写的一塌糊涂,书法大家看了,连连摇头,脸上露出了很失望的表情。
等到柳望写完之后,书法大家什么也没说,这次连头都不摇了,直接离开了。
柳望懵了,他看了看自己写的东西,突然知道了原因,可是他自己也不想的。
柳臻却不管这个,他只知道他失去了回到文人之中的机会,想到这里,柳臻暴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