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雷霆一掌出罢，阮非誉看也不看缓缓倒下的严鹏，从袖中掏出一条帕子捂住嘴剧烈地咳嗽起来，然而无人再敢轻举妄动。
一剑破云开天地，三刀分流定乾坤。东西佛道争先后，南北儒侠论高低。
秦兰裳是听着这八个人的传说长大的，可惜生不逢时，她尚且杨柳腰未成，八大高手却已英雄迟暮，或被掩没红尘无影无踪，或传承后人不复先祖，到如今空留盛名承担着昔日峥嵘。
因此她才敢把一代南儒视作不过厉害些的老贼，觉得左右不过成败二字，却不知猛虎虽老，其威犹在。
秦兰裳看着那具死不瞑目的尸体，一股寒气从脚底直窜天灵盖，顿时什么话也说不出了。
唯一不觉得意外的是叶浮生，他这十年跟阮非誉打的交道不少，因此只是一怔便回过神来。
饭菜里的麻药的确是好货，开沧露更是难得的好物，不止能解毒清心，对于麻药迷药等东西也都能很快化了药性。拖延了这么一会儿，手脚麻痹的感觉已经散去，叶浮生活动一下腕子，站了起来。
在阮非誉动手的刹那，张泽已经猜到他们用了手段抵住麻药，眼下见叶浮生起身，他想也不想地把已经吓白了脸的秀儿往身后一推，喝道：“锁门，跑！”
秀儿被这变故吓蒙了，尖叫一声，连滚带爬地跑了出去，总算没忘了张泽的叮嘱，手忙脚乱地把那扇聊胜于无的木门关上。
秦兰裳提剑就要破门去拦，不料张泽看着年迈，出手却十分迅疾，只见他右手往桌下一探，竟然摸出一把短刀，随着他身形一晃，这把刀不偏不倚地横在了秦兰裳面前，刀刃如白练飞过，就要缠上她的咽喉。
陆鸣渊脸色一变，手掌在桌上一拍，盘中花生米被内力震起，片刻之间，但见他指如莲花开落，那些花生米纷乱而出，却在间不容发之际击向张泽身上数个大穴。
张泽只得撤刀回防，花生米打在刀刃上，竟有铿锵之声，可惜陆鸣渊终究伤势未愈，附于其上的内劲差了些，三招之后就被荡开，刀锋捉隙而来，直指阮非誉面门！
刀尖离眼珠只差方寸，可是张泽不能再进一步了。
前一刻叶浮生还在阮非誉身旁站着，眨眼不到就移步在张泽身边，一手控住他肩膀，一手捏住他持刀手腕，看似轻飘，稳如磐石。
“虽说冤有头债有主，但是眼下非常时刻，只能对不住了。”叶浮生变抓为拍，荡开他逼命一刀，同时控住对方肩膀的左手往下一滑，擒住右肘顺势一捏，“咔嚓”一声，便拧脱了臼。
短刀落在地上，张泽疼得冷汗涔涔，叶浮生见此便松了手，无意伤他性命。然而老者血丝密布的双目在他们身上飞快扫过，用力将牙一咬，苍白的脸上骤然涌出血色，喉咙里发出一声困兽犹斗般的嘶吼，竟是管也不管叶浮生，猛然扑向了阮非誉。
叶浮生见得他嘴角一道鲜血流下，想必是牙齿里藏了某种秘药，咬破服下就会发狂。他顺手把秦兰裳往旁一推，搓掌成刀直斩张泽腰部——这一下若打实了，就算不死，下半辈子也只能瘫了。
掌刀切上腰间的刹那，张泽的手已经到了阮非誉面前，这才发现他指甲缝里的黑泥竟然不是农忙污垢，而是泛着黯淡绿色，恐怕是混了毒药，倘被抓破皮肤，下场绝不会好。
陆鸣渊想也不想地以身去挡，就在这时，枯瘦手臂从他腋下探出，捏住了张泽咽喉。
见此，张泽不怒反喜，五指狠狠抓在阮非誉手臂上，这一抓撕破衣袖，在枯瘦苍白的小臂上留下四道血痕！
下一刻，腰部传来剧痛，仿佛绷紧的弦从中断裂，下半身陡然失了气力，叶浮生一手揪住张泽的衣领把他向后拉开。干瘦的老人匍匐在地，一边吐血，一边死死看着阮非誉，狂笑道：“断魂草！哈哈，断魂草！阮老贼陪我一起死！够了！够了！”
断魂草是生长在北疆的一种毒草，并不常见，却见血封喉。闻言，陆鸣渊脸色惨白，秦兰裳被这变故惊住，叶浮生皱了皱眉，走近却见那条手臂血迹斑驳，流出来的血是红色的。
张泽的笑声戛然而止。
阮非誉用那条帕子裹了伤，轻咳两声走到张泽身前，淡淡道：“老朽尚且命不该绝，违你所愿了。”
张泽面如金纸，他忽然伸出左手死死抓住了阮非誉的脚，那带了毒药的指甲都嵌进肉里，血浸湿鞋袜，阮非誉一动不动，仿佛不知道痛一样。
殷红血色刺痛他的眼睛，张泽被秘药掏空的身体在这一刻终于支撑不住，他全身控制不住地痉挛：“老天无、无眼！”
秦兰裳看着他这样子，又思及这白发苍苍的老者实际上是当年跟着北侠出生入死的军士，本就不多的怒气便消泯了。她垂下眼睑，轻声问：“您说，自己是秦公的副将？可是我听说，秦公一生光明磊落，为什么你们要做这种偷袭暗害的事情？”
“小姑娘，咳……这世上，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张泽看了看她，目光触及这姑娘明亮的大眼睛，心里好像被什么刺了一下， “秦公一生为国，却被这老贼所害，满门不得好死……既然老天不长眼，国法无公道，那我等就做个替天行道的歹人。”
阮非誉淡淡道：“你就算今日杀得了老朽，他日下了黄泉，云飞兄也不能瞑目。”
云飞是北侠秦鹤白的字，叶浮生这么多年来第一次听到阮非誉提起这个被自己一手推下高台的人，语气淡然自若，不似传说和案宗记载里水火不容的仇敌，更像是老友。
“秦公如何想，我们不知……这，便下去问问。”张泽气若游丝，却笑了起来，“阮老贼，不如你跟我一起，去问问吧！”
鲜血已经浸透张泽身下地砖，其中一块地砖高出地面少许，只是这屋子破旧，其他人一时间没能注意到。
叶浮生要拦已来不及了，张泽的手重重按下，脚下响起了轻微的机括声！
秦兰裳已经吓得闭上眼，片刻之后却还是静悄悄的，什么也没发生。
机括已经启动，可是整个屋子平静如昔。张泽双目圆睁，陆鸣渊脸上有压制不住的惊疑，唯有阮非誉还老神在在。
木门被人推开，刚才跑出去的秀儿被一把推了进来，脸上有说不出的惊恐。在她背后，一个人逆着夕阳余晖走进屋来，黑底暗纹的箭袖长袍被残阳裹上一层浅金，明明是阴沉颜色，却在这时温暖得不可思议。
叶浮生一路牵肠挂肚，到了此刻真见了人，才觉得心安了。
“阿尧，”他扬起一个微笑，语气中带着一丝雀跃，“你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