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太守醒过来时,府内外已经乱成了一团。
颈侧酸疼,胸腹中一股浊气乱窜,怎么感觉都是酒意猝然上涌后的不适反应,郑太守听见外面吵嚷,脸色更黑:“在外面闹什么?进来个人!”
“老爷!”黄氏拎着裙角哭哭啼啼地跑回来,背后还跟着一票护院和仆人,“适才妾在房中卸钗,不料被贼人打昏过去,醒来看见他行动鬼祟,唯恐加害老爷,连忙高声叫人将他吓走,您、您可无碍?”
郑太守本有些不耐,闻言一个激灵清醒过来,先是想起跟“楚惜微”一番惊心动魄的谈话,紧接着便下意识伸手入怀,原本贴身放置的东西竟没了踪影。
冷汗顿时湿透了郑太守背后衣衫。
他怀里放置的东西不多,一是自己的令牌,二是今夜与那些权贵富商吃酒时收下的巨额银票,当时推杯换盏,应了要给这些人一些便宜。如今有人拿走了银票与令牌,不说上告披露,单单在暗中已经能做太多动作,稍不小心,恐怕就要阴沟翻船。
倘若那真是楚尧,郑太守自然别无选择;倘若那不是楚尧,他也没有退路了。
黄氏见他脸色阴晴不定,似有些怕了:“老爷……”
“既然知道有贼人,还在这里磨蹭什么,赶紧追!”郑太守回过神来,将心一横,“给我全城戒严,挨家挨户地搜查,发现可疑之人都给我拿下!这些亡命之徒敢动朝廷命官,当真是没有王法了不成?!”
“是!”手下都被他突然显露的气势所慑,赶紧低头领命而出。
黄氏被他吓得身躯一抖,好在很快稳住,取下一件外袍披在郑太守身上,垂泪道:“夜寒风大,老爷不管要做什么,都要保重身子。”
郑太守身体微暖,心也热乎了些,他低头看着身边柔顺端庄的妇人,忽然道:“夫人,你跟我这些年,可曾怨过什么?”
黄氏一惊:“老爷何出此言?妾不过卑微行商之女,若无老爷垂怜,也不过嫁给粗鄙之人,哪有今日富贵?老爷待妾,向来是极好,妾只恨未能给老爷生育儿女,别无他想。”
郑太守心里熨帖:“麟儿今夜,是跟哪些人喝酒去了?”
黄氏想了想:“是城中庆隆商行的东家之子做东,邀了好几个富商子弟和权贵公子,包下了快绿阁饮酒听曲。”
“庆隆商行……”郑太守眯了眯眼,“我记得,那里是专做外商生意的?”
“没错,不管是西域的香料、东境的海货,甚至北蛮的药材和皮子、南地的绸缎和珠翠,都是上等的货色,不过……”
“不过什么?”
黄氏有些赧然:“兴许是妾乃商户出身,总觉得那家的东西要价颇高,偏偏奇货喜人,从来不缺花钱的人,没买到的也不补货,反倒任人高价倒卖,连带那一片的物价都涨了起来……不过,听说近年来世道不好,行商的日子也不好过,庆隆商行能从外商手里购进这些东西,又运至此处买卖,也是难得的生意手段,想来耗费在这些玩意之上的人力物力也不可小觑,抬价捧高也在情理之中,倒是妾妇人之见了。”
郑太守细细听完她这番话,眼神沉了下来。
恶意抬价,勾结外商,行走四方,结交权贵……黄氏妇人之见只看得表面,他却从这一席话里窥出了更多东西。
“派人把麟儿叫回来,已近弱冠之年,尚且文不成武不就,怎可如此放任?”郑太守只手轻抚黄氏鬓发,“我平日公务缠身,此子还得夫人上心,严加管教。”
黄氏应道:“妾知道了,明日便差人去城中寻摸文武先生,定不负老爷重托。”
郑太守颔首,这才取下已在墙上挂饰许久的宝剑,抬步出去了。
黄氏等他走远,这才转身走到琴桌后,只手抚弦,不成曲调,她屏息等了片刻,窗后忽然传来三下轻轻的敲击声,一长两短。
她将袖中藏匿的银票和令牌递出窗外,压低了声音:“派人去查这些银票的来处,有沾染的人都要盯住……速寻‘坤十九’,择人十八,分散六城,令随其行,见机行事。”
窗外传来两长一短三下敲击,银票与令牌都没入来者手中,但闻一声窸窣轻响,仿佛一只乌鸦从黑黢黢的草木丛里飞起,转眼消失在夜色之中。
黄氏坐回梳妆镜前,心绪波澜起伏。
她没想到会在这里见到楚尧,没想到对方会带来如此危急的情报,更没想到他会做出这样的选择。
黄氏近日来察觉到府邸附近有人窥伺,她为了隐藏身份不打草惊蛇,暗中命令属下无紧要之事不得联络,但是这样一来情报消息难免滞后。今夜有楚尧以身为饵引走窥探之人,郑太守又被逼至风口浪尖下定决心重新站队,眼下戒严了全城,她的属下也终于能放开手脚,为后续多少行动扫清前路。
倘若楚尧计成,今夜葬魂宫的桩子就算不被一网打尽,也要元气大伤,至于郑长青此人……
黄氏拿起一盒新买的唇脂,里面的颜色红得艳丽,混了无色无味的毒。郑太守虽薄情却喜声色,黄氏本来看着他跟嫌疑之人来往频繁,准备以此物夺他性命,以免伽蓝城大权旁落于不轨之手,现在看来倒是不必铤而走险了。
她将唇脂捏在掌心,对着镜子微微一笑,又是端庄贤淑的官家夫人模样。
且看这一次郑太守如何动作,若成则皆大欢喜;若不成,有他独子在手,又有天京后援,一切也来得及。
这一厢太守府内暗流疾涌,另一边偏僻长街风云骤变。
魏长筠话音甫落,两边屋顶上就冒出数个黑影,张弓搭箭,冷芒对准血肉之躯,叶浮生一行人数不多,眼下又被困于重围,似乎只要魏长筠一声令下,他们就要被射成马蜂窝。
叶浮生意味不明地一笑:“十四弓箭手压阵,又有魏殿主亲自带十六‘百足’动杀,倒是看得起楚某这边区区九人。想必日前我门中鬼医在城内遭劫,也是阁下动的手吧。”
“百鬼门人行事诡谲,楚门主更被我们宫主称赞不已,魏某怎敢轻慢?”魏长筠神情严肃,“如今情势所逼,魏某并不愿大动干戈,只要楚门主不涉此事,带人速离伽蓝城回返洞冥谷,我等绝不为难。就连鬼医之事,待此番过后,魏某也愿做补偿。”
“可惜了,楚某一来眼里容不得沙子,二来最讨厌葬魂宫的拦路狗。”叶浮生一扬下巴,“我走我留,与你何干?要动手,来!”
话音未落,箭矢破空而出,叶浮生此番带在身边的是他精心所选的八个百鬼门人,四人主攻夺命,两人善守压阵,剩下两个轻功上佳能为同伴掩护。因此在箭矢射来的刹那,他们并不慌乱,各自施展能为对敌。
箭矢连珠,十四张铁弓竟是有半数都向叶浮生逼命,他冷笑一声,身躯后仰的同时,断水刀铮然出鞘,回身转手便是一记“游龙”横扫而出,却并不是把箭矢打落,而是手腕一转用上“拈花”的“拈”字诀,内劲附于刀刃,带动这一侧箭矢顺势一转,随即劲力一震逆势而回,朝着右侧屋顶上的弓箭手飞射过去!
右侧屋顶七名弓箭手躲避的这片刻,叶浮生身后的八名手下已经分散开来,两两为组对上魏长筠带来的十六名“百足”,强行分割了战局。
魏长筠反手拔出重剑,在叶浮生扫落箭矢的同时捉隙而上,向他头顶劈落!
这一剑甚重,出手却快如雷霆,半点不见笨拙,可见魏长筠内力轻功俱是了得,然而这一剑虽斩落,却没劈中血肉之躯,只截住了一个残影。
叶浮生凭借轻功卓绝翻身上了左侧屋顶,目中映出弓箭手身影所在,从一至七,自行动到神情,无一不被他收入眼记在心。
弓箭长于远攻短于近战,眼见叶浮生上来刹那,这边的七名弓箭手已拔出腰间刀刃,七人脚步一蹬分散开来,自三面向着叶浮生包抄聚拢,长街对面的另外七名弓箭手回过劲来弯弓搭箭,箭矢冷对叶浮生。
叶浮生的人仿佛一分为七,刀也变作了七把。包围他的七人见到一道刀光乍起,转眼破风而至,他们同时侧身躲避,其中左侧两人忽闻一声铿锵脆响,手中刀刃一震,竟是从中断开,火花伴血色四溅。
两颗还冒着热气的脑袋凌空飞起,剩下五人大惊,一人下意识地侧头看向身后,未想咽喉便是一凉——叶浮生不知何时到了他身后。
转眼间三人殒命,魏长筠终于赶到,眼光一扫,剩下四人从惊愕中回过神来,错落四方同时杀来,他也脚下一蹬蹿上半空,陡然间剑势下沉,力压叶浮生天灵!
双刀攻上身,双刃斩两腿,一上一下封死退路,正上方魏长筠剑势逼人,剑锋尚未及身,劲风已经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叶浮生的衣发被劲风所压纷飞开来,他在四面都被封死之前算准时机,断水刀逆势而上横于头顶,不仅稳稳接下魏长筠这一剑,还将重心移于右腿,身躯在千钧重压下生生一转,带得魏长筠也顺势转了一轮,四把刀后发而至,恰好从他身侧擦了过去,全身多出四道血痕,却无一伤及筋骨。
叶浮生四两拨千斤,实际上并不容易,他右脚立处裂纹蔓延,魏长筠内力之强让叶浮生肺腑都震了一震,血气涌上喉头,又被他不动声色地咽了回去。
剩下四人对视一眼,四刀再度从四面杀来,这一次对准胸腹腰背,眼见就要把人捅穿八个血洞!
叶浮生在这一刻陡然撤了手。
他出招本留力,这一下拼着力道反震之害从魏长筠的压制下脱开,在千钧一发之际将身一俯,四把刀失了准头在他背后交叠,魏长筠落下的一剑也砸在这四把刀上!
无匹劲力透过刀刃又震肺腑,叶浮生却半点不见迟滞,手中断水刀顺势旋斩而出,乃是惊鸿刀法中杀气极重的“横波”!
断水刀锋似一道涟漪向四面八方荡漾开去,魏长筠剑下一空,叶浮生已经像条滑不留手的鱼从天罗地网中脱身,当他和魏长筠同时站定,挡在中间的四个人才回过神来,下意识地低头,看到自己腹部那道深深的血口。
“横波”一刀瞬杀四人,肚腹本就柔软,这一下就如切开了四块豆腐,人也颓然倒了下去!
魏长筠连赞三声:“长江后浪推前浪,楚门主果真少年英雄,好刀法!好轻功!好手段!”
额角见汗,叶浮生却依然站得很稳,有他钳制魏长筠,对面七个弓箭手也不敢妄动,下方战况正烈,百鬼门精挑细选出来的人手虽然不在数量上占优,却在此时以一当二游刃有余,一时间竟是把他们都拖在了这条街道上。
刀与剑交锋相抵,两人同时空出一手拳掌相撞,叶浮生的左手被魏长筠死死包裹在五指中,用力之大已闻“咯吱”怪响!
叶浮生脸上痛色一闪而过,魏长筠也不废话,重剑趁机迫开断水刀,抬膝踢向他的腹部。
下一刻,叶浮生身体翻转而上,尚且受制的左手带动魏长筠手臂上举,胸前空门毕露!
与此同时,对面屋顶上一名弓箭手突然松弦,箭矢破空而出直射魏长筠胸膛!
这变故来得太惊人,魏长筠被叶浮生反手牵制,只能顺着这一带勉强转身险险避开箭矢,紧接着胸口一凉,一截带血刀尖从背后透出。
叶浮生这一刀的时机把握太精,魏长筠到此时才惊觉,今夜这根本就是一个陷阱,对方是把自己做了饵,终于等到他上钩。
一刀贯体,去势未绝,叶浮生逼得魏长筠连退数步,直到屋顶边角,后者蹬住屋脊暂时稳了身躯,然而胸前殷红已浸透衣裳。
一颗信号弹在他后方远处升起,于黑沉夜空炸开一道猩红烟花,浓艳的光投射下来,活像将人间血洗了一番。
哪怕不抬头,魏长筠也认得这烟花——他今夜出行之前将信号弹交给了心腹下属,若无十万火急之事,绝对不会点燃烟花惊动众人,眼下只能说明他们藏身城中的据点暴露,并且遭到了灭顶之灾。
叶浮生低声道:“庆隆商行现在应该被守城军围剿,分散在外的人手也许还错落四方,但是能拿下魏殿主就已足够……大厦已倾,殿主是聪明人,何必冥顽不灵?与异族为计,无异与虎谋皮,悬崖勒马,为时未晚。”
魏长筠想说什么,然而破骨伤到了肺脏,此时血气上涌,他半个字也说不出来。
叶浮生忽然在他眼中看到了一道光,再不迟疑地抽刀后退,魏长筠竟是不顾自身伤势,抬手一剑向他刺了过来。两人距离太近,叶浮生虽然避开剑锋,却被剑身重重打在胸膛上,劲力透骨而入,他忍了许久的一口血,终于吐了出来。
这一扫之力让叶浮生落下屋顶,好在他反应极快,连退三步稳住身体,抬头再看,魏长筠已经弃战逃走,徒留仍在交战中的双方和滴落在地的斑斑血迹。
叶浮生抬手拭去嘴角血痕,眼前有些发黑,脑子里传来针刺似的疼,这是他妄动内力之后压制不住“幽梦”,毒素正在侵蚀四肢百骸。
那名在关键时刻反水的弓箭手屈指在唇,又唤出几道黑影冲入战局,分担了百鬼门八人的压力,自己飞身而下落在叶浮生身边,扶住他的身躯。
面具移开,竟是露出二娘的脸:“叶……主子,没事吧?”
“派人去追魏长筠,他被我一刀穿透肺腑,跑不了多远。”叶浮生勉强压住气血,幸好精巧的面具遮住了他此时比死人还难看的脸色。
“那些葬魂宫的杀手……”
“今夜闹了这一场,郑太守已无退路,他会比谁都急于收拾那些杀手,借刀杀人何乐而不为?”叶浮生冷笑一声,“伽蓝城此夜过后,算是暂时安全,你带人记得藏好马脚,别在这时候做出头鸟。”
二娘面色凝重地点了头,迟疑一下问道:“那您呢?”
“郑太守被逼站队,明烛赌坊又出了一番血,百鬼门若是太轻省,后续会更麻烦。”叶浮生将关于楚惜微身世纠葛和静王旧部的信息掩去,只拿利益局势说事,“明日一早,我带一队人出城赴边关,若是那边出了岔子,我们在这里做再多部署也不过是儿戏一场。”
他的声音很轻,是法不传六耳,也是实在没多余的力气沉声笃定。二娘闻言胆战心惊,听出了他话语里潜藏的危机四伏,也听出了此去九死一生的前途未卜。
千言万语在胸中翻滚过后,二娘只能说道:“事在人为,属下不能阻止您,但是……请您莫要忘记,主子还在等您。”
叶浮生一愣,随即笑了:“我知道。”
落日崖那边传来的巨响,赵冰蛾自然是听到了。
无相寺内乾坤倒转,她用一支“魔蝎”为代价炸毁演武场,拖了大半“天蛛”陪葬,连同那些曾自诩正义的白道人质,有一个算一个,跟葬魂宫多少杀手一起去见阎王。
今后武林再谈起此事,多少后生晚辈要唾骂她心狠手辣,又要扭捏作态地叹一句受难之人死得其所。然而身后事如何,对赵冰蛾来说并无干系,她要的是一场痛快,一解心中多年郁愤难平。
在落日崖巨响传来之前,赵冰蛾嘴角还带着笑意,下一刻脚下地面微颤,回首只见群鸟出林喧闹嘈杂。
赵冰蛾收敛了笑意,沉声问道:“蝎子还没回来吗?”
她该做的事情都已做完,除了一部分隐藏极深的桩子和前往落日崖的蝎子等人,剩下的手下都已聚于此处,其中一人上前答道:“大人,属下一直带人驻守此处,并未见副首领踪迹。”
赵冰蛾的双手骤然间紧握成拳。
蝎子是跟了她多年的老人,向来行事谨慎周到,此番奉命与步雪遥虚以委蛇,不管火油陷阱之事成败与否,都不该错漏情报传递这一要事,除非……他自顾不暇没能做到周全安排,或者派出的人没能活着回到此处。
赵冰蛾的神情阴晴不定,那人觑着她的脸色,小心道:“大人,咱们接下来该怎么办?”
“怕什么?我已经毁了‘天蛛’,暴露葬魂宫此番八成暗桩,树敌于武林白道,使散沙之敌聚成一盘,就算赫连御逃出渡厄洞,鹿死谁手尚未可知!”赵冰蛾眉梢一挑,“迷踪岭那边,有消息吗?”
“回大人,厉锋带‘金蟾’守巢,封锁三途六道有进无出,然而这次谋算无相寺之事已经走漏消息,各大门派震怒不已,由太上宫端仪师太亲发诛魔帖,召集群侠齐聚东陵,意在组成联军,先解问禅山之围,再趁机作势进攻迷踪岭,眼下已过中都,不日将抵此处。”
“很好,不枉我先前在伽蓝城留了条活口。”赵冰蛾嘴角一弯,“事到如今,问禅山已非久留之地,剩下的便让赫连御跟白道狗咬狗……召集人手,我们先回迷踪岭!”
“是!”手下应声,却又迟疑片刻,“大人,眼下东山道被百鬼门虞三娘带人把持,南山道落于萧艳骨之手,我们该走哪条道?”
赵冰蛾眯了眯眼。
她今夜做了这场血腥大戏,萧艳骨心思比步雪遥更缜密,一定会怀疑她别有用心。两条山道都占地势之利易守难攻,要跟萧艳骨再拼一次,不过是徒增伤亡,从表面看来的确是继续跟百鬼门交涉为上策。
然而,她今晚所为不仅违背约定,还触及了百鬼门行事底线,后来更为一消心头旧恨跟武林白道结下大仇。楚惜微既然有心要与白道结好,就不可能在这敏感时机放她安然过关,一旦真正撕破脸对她才是大不利,眼下暂避其锋好歹还能稳住面上的和平。
“走南山道,招子放亮些,萧艳骨若是发现了什么,也不必顾忌,跟他们做过一场便是!”
“遵命!”属下得令,正要变换队形有所行动,忽然听到有仓促的脚步声由远至近,立刻戒备起来。
赵冰蛾眯了眯眼,看着那个黑影奔出草丛来到近前,袖口的蝎子袖纹已是血迹斑斑,她记得这个人是跟在蝎子身边多年的心腹。
“大、大人,落日崖……落日崖出事了!”来人硬撑的那口气一松,一头栽在她脚边。
这一趴下,所有人都看到他背后斑驳的伤口,像是被刀剑之类的利器削去数片血肉,好几处洞穿身体,只勉强避开要害。
这人的眼神已经接近涣散,喃喃道:“西、西岭惊现异族‘狩猎军’,副首领派我三人赶回……”
声音越来越弱,赵冰蛾不得不俯身才能辨认出几个零散的字:“赫、赫……玄……杀……”
就在此时,一道银光从远处电射而来,直冲她面门刺去。她猛然将头一偏,同时弯刀出鞘,那道银光反震回去,稳稳落回主人手里。
那人站在十丈开外的一棵树上,因为离得太远,其他人都只能勉强看清一个轮廓,唯有赵冰蛾瞳孔一缩。
一枚柳叶刀从她身后射出,直奔那人而去,这一下不求杀敌只为试探,转眼就到了那人身前。呆立的人仿佛从大梦惊醒,蓦地伸手拈住刀刃,紧接着手腕一转,细薄的刀刃飞回来处,深深没入原主的眉心。
刹那间,那人就像皎月出云腾身而起,在许多人都没回过神来的时候已经到了赵冰蛾面前。银光又是一闪,在如此近的距离下才能看清那是一把极细的剑刺,射向赵冰蛾的左眼!
这一剑比离弦之箭更快,赵冰蛾身躯向后一仰,剑刺划破她的眼角,拖出一道刺目飞红。
赵冰蛾手掌在地上一拍,便是鹞子翻身凌空而起,手中弯刀也顺势而出,与剑刺相撞迸溅火花,随即又是三声连响,她连翻三转连出三刀,来人也连出三招连接三刀,终于两相僵持。
赵冰蛾加力压得来人右腿错后重重踏地,如此近的距离,她终于能确定——这个人,正是玄素。
她瞳孔紧缩,玄素却眼神空洞,仿佛目光里根本就没有她。
下一刻,玄素的左手屈指成爪抓向赵冰蛾咽喉,出手迅猛,饶是赵冰蛾退得飞快,也被这一手在脖颈上抓出三道血痕。
她甫一落定,身后属下便合身而上。“魔蝎”身为“五毒卫”里唯一能与“蝮蛇”相提并论的存在,其中自然无庸手,眼见赵冰蛾退出战圈,他们便在片刻间分工完毕,一半守护于赵冰蛾左右,一半分于四面八方,长短错落,攻守相辅,先后向玄素攻去!
赵冰蛾紧紧盯着战局,心里沉了下去,玄素的外表不见异常,行动武功也丝毫不迟滞,唯独神情木然,招式戾气十足更增杀气,较之先前简直天壤之别。
以寡敌众,他仿佛不知退也不觉痛,一身武艺都施展开来,招招式式都在逼命,反手扣住一人手臂,用力一折,便是清脆刺耳的骨断之响!
“《千劫功》……修罗手……”赵冰蛾突然抬头看向玄素所来的方向,声音聚成一线,“赫连御,滚出来!”
这一声灌注内力,听见的人都觉魔音穿耳,就连玄素也是一滞。赵冰蛾眼见前方树后有一角衣袂掠过,一蹬地面飞身而去,同时弯刀出锋,碗口粗的一棵树竟然被她一刀横断,却没看到那树后之人。
耳后风声呼啸,赵冰蛾眼色一厉,弯刀转斩身后,却没想到眼中映入染血青衫——玄素不知何时拼着受创杀出重围,此时已到了她身后,剑刺当胸逼来,赵冰蛾的弯刀也即将切上他的咽喉!
这一下刀剑逼命,眼看就要成同归于尽之局,赵冰蛾仓促撤招,也使得胸前空门大露,剑尖登时刺入!
剑尖入肉半寸就再不得进,赵冰蛾左手死死抓住剑刺,被锥形利刃割开手掌皮肉,总算在一剑穿心之前稳稳把持住了无为剑。
这一口气尚未松出嗓子眼,赵冰蛾突然听到了一声熟悉的轻笑从背后传来。
那棵被斩断的树被人一掌击中,树干重重砸上赵冰蛾的后背。
树干本沉重,这一掌更有雷霆之力,纵然她反手一刀架住树干,没被当场砸断脊梁,顺之传来的大力依然让她身躯向前一扑,原本被把持住的剑锋脱开桎梏,势如破竹地刺进血肉之躯!
赫连御满意地看着染血剑尖刺破赵冰蛾背后的湛蓝衣衫透出来,就像碧水中开出一朵红莲,只觉得再没有比这更美的画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