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我趴在长凳上，等待木板落在我的身上。
一下、两下、三下……
在飘雪的冬日，我满头大汗，痛得叫不出来。
行之站在我面前，他无力阻止。
二十、二十一……
我记不清了，想着睡着了或许就没有这么痛了。
「够了！」
我还能撑多久呢？
还能看到行之口中的世界吗？
刚入宫时，我学着后宫嫔妃的样子和他行礼。
歪歪扭扭的被他扶起，他告诉我不要把这些虚礼用在他身上，他不喜欢。
他说，希望我和他在一起时，永远是自在的。
他不称「朕」，我不喊「陛下」。
行之让我看很多书，他告诉我书中的世界很丰富。
我一开始觉得枯燥，便让他读给我听，他只是笑笑，接过我手中的书念了起来。
行之的声音很好听，当然也很催眠。
我睡着他也不生气，闭上嘴巴自己看了起来。
后来我就不敢再劳烦他了，因为他总是「惩罚」我。
能看进去之后，我便和他讨论书中的内容，他侃侃而谈，我听得入迷。
行之教我为人处事的原则，认识更多的字，读从来没有接触过的各种书籍。
唯一不能给我的，便是自由。
可行之给我画过许多画，那都是他见过的美景。
他说，有机会带我去。
如今我快瞎了，身子经过这一遭怕是也要废了。
这美景，我终究是看不得了。
我趴在床上笑着看向行之，晃了晃他的衣角：「你不要生气了，我的命可大着呢！」
他攥住我的手，没有开口。
8
我醒后，行之便离开了。
从床上坐起时，有硬物掉在地上，我跪在地上去摸看不到它在哪里。
香玉听见声音跑来，替我捡起地上的东西放入我手中。
是玉佩，那块假的。
之前把行之救回家后，我便忘了向他讨要。
成婚后，他便日日挂在身上。
「行之，这块玉佩不好看，你还是不要戴着了。」
我伸手去解，却被行之按住手腕。
「这是你的传家宝，很贵的，而且我没觉得不好看。」
看行之笑的样子我就知道了，他早就发现这是块假玉佩了。
「你好烦人，知道是假的还戴，不怕别人说你这一国之君没见识吗？」
行之将我搂在怀里：「当然要戴，这可是救了我的命的。」
如今他将这块玉佩留下，是想让我等他。
可是行之，我没多少时间了。
「噗！」
一口鲜血喷出，香玉吓得大叫，我让她不要声张。
新的一年要到了，这是我和行之过得第一个除夕。
他最近很忙，或许是看出了我的状态，加快了原本的计划，也不知道他有没有空陪我过节。
「娘娘，陛下邀您山后小泉一聚。」
「香玉，扶我过去。」
我目不识物，身边的人早已换成了行之。
「什么时候的事情？」
「记不得了。」
「竹仪，我们等到这一天了。」
我抱住行之，痛哭起来。
行之擦去我的眼泪，语气满是不舍：「明天是新的一年，我们也会有新的开始，竹仪，再陪我久一点好吗？」
我点头，却知道这只是空话。
新年伊始，温家被抄，朝堂局势变革，行之掌握了实权。
筹谋多年，行之终于可以实现他的抱负。
而我，只不过是陪他同走了一段路而已，早晚要分别的。
行之比以前还要忙，前朝并不稳定，他需要耗费很多心神。
我日日待在竹青阁，精神一日不如一日，贪睡的时间也越来越长。
行之来时我在睡觉，行之要走我还在睡觉，偶尔清醒就躺在他身上闹着让他给我讲各种奇闻怪事，但经常是还没有说完就又睡着了。
这几日我总是做梦，梦见我在荒山上遇到他，梦见他帮我教训刘通，梦见他告诉我他是皇帝，我还嘲笑他皇帝怎么可能会来这种地方，还梦到他说娶我，做我一辈子的郎君。
但我一睁眼，什么都看不见。
其实我很怕死。
我不想死的。
但偏有人要我死。
9
「香玉，外面发生了什么事？」
我听到了哭喊声，血腥气息隔着窗户都能闻得到。
「回娘娘……奴……奴婢不知……」
「你在抖什么？」
香玉跪在地上：「娘娘，您还是不要问了。」
我没由来的恐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皇上把后宫所有的人都召到了长秋宫外，问谁给您下的毒，不说就见一个杀一个。」
鲜血涌到口中，我下床时跌倒在地上，吐了一片。
「扶我过去。」
「娘娘，陛下不让您管这件事。」
「扶我过去！」
一出宫门，血腥味扑面而来，我强忍恶心捂住口鼻，摔倒又站起。
靠近长秋宫，叫喊声此起彼伏，我站在宫门外深吸一口气走了进去。
「行之。」
我一出声，有短暂的平静，紧接着又响起求饶的声音。
甚至有人抓住了我的衣角，又尖叫松开。
「你怎么来了？」
我凭感觉抚摸他的脸颊，颤抖着开口：「行之，收手吧。」
行之按着我的手背：「竹仪，我给过她们机会了，是她们要害你，连我最后一点幸福也要剥夺。」
「行之，我本就没有多少时间了。」
「不，不会的，都是她们害你，都是她们害你，我要杀光她们！」
鲜血溅在我的脚腕，还是热的。
我抱住他的腰，哭着开口：「行之，我没事的，不要这样，求你，不要这样。」
「不要杀我，不要杀我，都是皇后娘娘的主意。」
「对对，和我没关系。」
虞妃、刘贵人还有皇后她们都在这里，行之挣脱开我的手，我被甩在地上。
「你们这些欺辱过竹仪的人都该死！」
「噗！」
又一口鲜血涌出，不知是以毒攻毒还是回光返照，我的眼睛竟奇迹般地恢复了。
眼前的场景让我缓不过神来，鲜血融化了积雪，变成一条血河，破败的红梅漂浮其中，很是瘆人。
每个人脸上的表情都狰狞无比，尖叫着爬来爬去。
我站起来跑到行之身边，却在最后一步跌倒在地。
「行之，不要再造杀戮了。」
行之将剑扔在地上，蹲下将我抱住。
他的脸上溅满了鲜血，我将手放在他的脸颊。
「行之，这不是我想看到的，你是明君，不该这样。」
「可我要失去你了！」
「行之，我之前说不知道自己想干什么，但现在我知道了。」
我喘了口气：「我想看太平盛世，看人间美景，你替我去看好不好？」
「我们一起去看，一起去看，不要丢下我！」
恍然间，我好像回到了长夏山下的小村庄。
「阿爹的脚扭到了，明天你上山采药。」
那时的我天天笑个不停，身后的阿娘喊着注意安全，我摆摆手向荒山走去。
我曾觉得女人不用依附男人，我曾说永不为妾，我曾向往自由。
后来我嫁给了天下最有钱，妻子又最多的男人，还被困在深宫之中，不得自由。
我变得不像自己，不过能和行之相爱一场，我不后悔。
「行之，我不后悔陪你入宫。」
但若可以重来，我不要再做出同样的选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