甲子年,十月。
太原,宣抚司属衙。
高觉翻身下马,先是向桓琦行了一礼。本来呢?他是天使,是无需向大臣行礼的。确切的说,他如今也是一个遥郡宫官使,能够让他宣旨的人也是没有几个。
可是他眼前这位,却是完全足够。不仅让他来宣旨,还有资格承受他一礼。
桓琦将高觉引入正堂,摆上香案,下跪接旨,身后顿时密密麻麻的跪着一片宣抚司的属僚。
高觉也不做作,径直将玉轴圣旨摊开。两条银色巨龙盘旋绕柱,祥云瑞鹤,富丽堂皇,顿生一股贵气雍容之感。
按理来说,如今的桓琦本职不过是正四品的左谏议大夫,便是用圣旨也不过是黑犀角轴的圣旨,最多便是用一个贴金轴的圣旨。而这一次,却是直接用了玉轴的圣旨。
须知,玉轴的圣旨,也只有逝去的中书门下平章事李钦一人领过,便是那样,也是在李钦死了以后才领到的!而桓琦以左谏议大夫的官阶直接领了玉轴的圣旨,无疑,是越过规制了!
可是,桓琦如今领着西府的枢密使一职,位同宰相,又兼着宣抚使,是封疆大吏,更是立了如此大的功勋。领了玉轴的圣旨,倒也是合适至极。朝中的清流也就是看出了这一点,才出奇的没有出来找茬。不然的话,想要逾制,先过了御史台那一关再说吧!
高觉看了一眼韩玄,朗声宣读道:“制曰:门下
宣抚使桓琦忠君体国,敢于纳言,能断大事,受命于危难之际,领兵与将倾之时。退北虏,怯蛮夷,居功甚伟,堪为群臣之望。加兵部尚书一职,领银青光禄大夫,加舒国公。
钦此
高觉脸上露出一丝笑意,合上圣旨递给韩玄,恭维道:“桓相公,某可是恭喜相公了!御虏之功,了不得!这一次相公所立的功勋,可是前所未有之大呀!“
桓琦却是摇头苦笑,道:“全赖将士用命,上下同心。某一人,却是没什么功劳的!毕竟,一将功成万骨枯啊!”看着俨然苍老了不少的桓琦,高觉宽慰道:“一将功成,莫说是万骨,便是十万骨,也是值了!”
桓琦长叹一声,默然不语,却是不知是为何事而叹息!
与其说他是一个文臣,倒不如说他是一个帅臣,与下马治政相比,他更擅长的其实是上马治军。无论是出人宣抚使,还是当初身为河东经略使,他都是从一路兵戈之中行过来的。如今这一场战争,对于他而言,即是他生平最畅快的一场战争,也是代价最大的一场战争。
虽然只有短短的四个月,但是死伤的士卒却是已经超过十万。死伤之大,堪称惨重至极。而且,这一场战争,大赵并不是胜利的一方。或者说,这一场战争中并没有获胜者。
大赵河北河东两地,农事废弛,土地抛荒,今明两年的产粮却是不用想了。今年颗粒无收,粮食尚需从大河以南运来。至于明年,能够不用赈灾粮,便是极好的了!至于赋税,呵呵……
而萧得里特,战死了心腹爱将拓拔韩孔雀,于北魏朝局的掌控进一步下降。至于北魏朝廷中的权贵之类,他们料到了开头,却没有猜到结尾。
北魏的权贵很黑,他们希望在这一场战争中坑杀萧得里特。但是他们却没有料到,萧得里特的心比他们更黑,他们更没料到的是,萧得里特的手比他的心更黑!
一战坑杀四万北魏士卒,贵族代表的将领颜闵可儿阵亡。北魏朝中权贵的势力,还见没有多少的起色,就又被萧得里特给打了回去。
这一战,却是没有赢家!
……
看着桓琦如此的样子,高觉却是明白,这位相公心中积压的压抑却是尽数释放了出来。不过,这样也好,也免得整日积压在心中,迟早一日,惹出祸患。
……
摇了摇头,桓琦回神,对着高觉道:“高宫观,还请随某入府,府中已然备下了接风宴。”高觉谢了一礼,便随着桓琦入了宣抚司属衙。
按着一贯宣旨的规矩,高觉说不得还得有一份程仪可拿。可是在这位新任的枢密使兼宣抚使面前,他却是一点心思都没有。倒不是说他廉洁,而是为了这等事去扰了桓琦这个如日中天的西府宰相的清净,委实是不值当。
而且,本朝之中掌握话语权的一直都是文人,但凡内侍都不会蠢到去得罪文人。
……
一行人宴饮接风暂且不提,陇南一地却是又掀起了不小的风浪。不过,这个风浪还没有上岸,就已经被乞活军的士卒消弭于无形之中。
成群的战士骑着战马往着白牛部的方向而去,后面跟的是绵延数里的车队。这是得胜归来的胡部战士,在乞活军战士的领导下他们又一次的获得了相当丰富的战利品。
这事说来话长,但是实际上却是简单至极。
乞活军战胜了白牛部,确立了乞活军在帕里草原上的霸权。并且发出号令,按照草原上的规矩,乞活军已经战胜了最强大的白牛部,证明了自己的实力,所有的部落理应臣服于乞活军,命令所有部落的首领前往为色城朝拜。如果有敢不到的部落,将被乞活军视作敌对。
诏令一出,顿时搅动整个帕里草原风云变色。无数的部落,开始派出使者前往为色城,虽然他们不愿意自己的头上再多一个“白牛部”,但是他们却不具有能够反抗的力量。
故而,他们臣服了!
但是,就在乞活军的战士举行盟会的时候,一个被当作透明许多的低地吐蕃一反常态的开始了动作。并且,派了两万士卒开始向乞活军发起进攻。
然后……
就没有然后了!
连吊打他们许久的白牛部都不曾战胜乞活军,更何况是他们?在乞活军近乎是疯狂的攻势下,两万低地吐蕃连半个时辰都没有坚持住,就被乞活军的战士打得彻底崩溃。一路溃逃,除了贡献了将近两万的战俘以外,再也没有别的表现可言。
在攻杀的过程中还发了一件趣事,就是在低地吐蕃大军溃败之后,居然有百余个和尚坐在地上口诵佛经,意图阻挡大军前进。如此行径种种,简直闹得乞活军战士摸不着头脑。
一直到后来的时候他们才明白,感情低地吐蕃的战争中,如果出现了僧侣坐在地上,低地吐蕃的大军就会停止攻势。在知道了这个事之后,李信整个人的表情都不好了,简直就没有办法拿出一个合适的表情去应对这个消息了!
“你们真会玩!”
除了这一个想法,李信实在是没有什么其他的想法了!军国大事,兵家征战,动辄关系数万人的生死。可是,居然可以这么玩?简直有些太儿戏了吧!
不过,这倒是给了李信一个机会,看着犹自意犹未尽的军中将士,李信做出了一个疯狂的命令,挥军之下低地,抢黄金!
在那个吐蕃将领的口述中,低地之中尽是佛殿,殿宇之中满是黄金。这个消息,让已经穷疯了李信亢奋至极。他出蜀的时候,乞活军的财政就几近崩溃。到处都是口子,根本填不上,虽然诛除了一部分别有异心的世家,但是在乞活军如同无底洞一般的吞金速度之下,根本就没有什么可比性可言。
现在有了这么一笔横财,想来接下来两年就要好过的多了!
于是,大军南下,一路如摧枯拉朽,直入低地吐蕃。所遇到的最大的阻碍与伤亡,便是明显变得有些热的天气。但是,这一点,对于乞活军战士而言却是算不了什么。
带着汹涌恶意而来的乞活军,便彻底将低地吐蕃陷入了战火之中。
低地吐蕃的赞普在想着去打秋风的时候,从来都没有想到过会惹来这么一群煞星,但是,事情既然已经做了,却也已经容不得他后悔了!
宛若黑潮的乞活军士卒涌入低地吐蕃各地,蕃部的百姓看着这些从他们门前蜂拥而过的乞活军士卒,黑幽幽的眼睛里满是好奇。在李信的指挥之下,乞活军的战士有着极为明确的目标与方向。
佛殿!佛殿!和佛殿!
此世灵异外显,道法显圣。确实有佛这一神灵存在,但是任你再是厉害的神佛,在人道龙气的面前也只有退避三舍。龙气至刚至大,浩荡无比,皇帝便是此世权柄最重的一人,只要其活着,便是鬼神至尊。
“譬如天子,德合北辰之位,居则百灵庇佑,出则风伯雨师随行。”在此时的神道之中,天子的地位极高,乃是百灵之长。一应的鬼神地袛,在天子面前无不是需要弯下腰来。
而李信,周身龙气汇聚,治下民众百万。金红华盖七重而起,五色璎珞垂胸。在此前更是已经初步具备真龙的形状,虽然还称不上是真龙,但是已然具备了几分真龙之威。
况且,乞活军身经百战已经是百胜之军,玄色军气结成百丈气柱,幻化万般气象,森严无比。便是那些供奉的鬼神之流,也不敢直面。否则的话,军气一冲那些鬼神就要变得元气大伤。
李信骑在战马上,看着乞活军的士卒在城中大肆抢掠,神色中没有一丝波澜。“非我族类,其心必异!”虽然这句话是满清的皇帝说的,但是李信却是颇为认同。只要吐蕃人还拥有着自己的文字,历史,文化,那就算不得相同的族类。
而对于这些异族,同情心却是不必有多少了!就像是后世大米国人屠杀印第安人一般,一切的血腥与杀戮,都会被掩盖在名为“开拓”的荣光之中。
“…从臀部往下剥皮,这样可以可以制作出高的或可以并腿而长的长统靴来…如果印第安人反抗米国人去获取他们的土地,那么,对印第安人的反抗就要用短柄斧头反击…“
如此的种种法令,无不是从头到脚都沁满了印第安人的苦难与鲜血。但是,后来的事态发展,却是证明,米国人的做法最正确。甚至说一句过激的话,如果如有将印第安人屠杀殆尽的话,米国的种族问题会比现在激烈十倍!
不过,与大米国人不同,中原汉人一向是以同化力著称的种族。而且,沈煜毕竟是有着一个文明作为底蕴,只要他想,随时可以将蕃人给同化掉。就算是他别的办法没有,也可以学学野猪皮的子孙,一道剪发令下来。
“留头不留发,留发不留头!”一时间多少士子揭竿而起,起兵造反。结果呢?文人造反,十年不成。在骨头硬的那一帮人被尽数杀掉之后,剩下的果断的去舔了新主子的脚后跟。
扬州十日,嘉定三屠,伤害还没有过去十年,全天下的士子就去投了满清的科举,还有几人记得当日先烈的悲壮。甚至,还闹出了舞弊案!由此先例在前,李信自然明白该如何应对。只要毁其文化,崛起传承,杀其老人,便可使其文化断绝。
只是,那么一来的话,有些东西就要费事的多。
简单的说,如果保持着如今的状态。李信可以尽情的将低地吐蕃当作原料产地,和商品倾销市场,从其中赚取巨大的利润。但是,如果低地吐蕃归附到李信的治下,那李信就得往外掏钱。那个更划算,想想也能明白!
所以,乞活军只抢黄金不杀人!
低地吐蕃笃信佛教,常为佛祖铸造金身,甚至屋内的地砖都是用黄金所铺。于是,金子做的佛身,锯了!黄金铺的地砖,撬了!富丽堂皇的殿宇之中,满了强盗的身影。
只是,这个强盗很有礼貌,在抢东西之前,还会向寺中的僧人问一下,这是不是贝叶经书,是不是古典佛经,如果是还请拿出去。咱们是来借钱的,如果碰坏了这些经书之类的就不好了!
倒不是他们学会了礼貌,而是李信给他们交代过了,经书一类还存在,寺里的黄金就会源源不断的生成。所以,千万不可损坏了经书!
而寺中的僧人见到乞活军如此行为,也只能默念佛经坐在一旁,将这当作了佛祖降下的一个魔劫。
潜伏爪牙,甘心忍受,所以这才是李信不喜欢佛教的原因,一身血气,都被消磨了个干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