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秦论?!”
有些发懵的李浑根本不明白宋英的意思,或者说他已经无法明白宋英的意思。自从宋英暴起将他打落马下的时候,事情的发展就已经超出了他的预料范围。
但是,冯章明白。
六国之时,韩、赵、魏、楚、燕、齐倾尽六国之兵尚且过不得函谷关。如今的潼关绝对不会逊色于函谷,只要李信有心防守,这关中就是丢定了!
冯章沉默,看着好整以暇的宋英,开口道:“你到底想干什么?”宋英眯了眯眼,没有答话,反问道:“小弟先不说自家做什么,就想知道大哥想要带我等去哪儿?”
冯章沉默了许久,看着宋英的眼神满是复杂,道:“大家伙都是好汉子,报效国朝岂不是更好,为何一定要落下一个贼名?更何况,国朝待我等不薄……“说到这里,宋英嗤笑一声并不答话,只留下了冯章好一阵尴尬。
国朝对他们不薄,这并不假,可是,国朝对待他们也不厚。谁不知道,他们这些一钱汉在这大赵根本就是一钱不值,所谓武臣,恐怕还不如文臣家里养的一条狗!冯章所说的话语,即便是他自己也说不下去。
李浑见冯章沉默,大声道:“冯将军,千万不要信这等逆贼的话语,速速将之擒下,本官自当请奏天子为将军表功。”冯章看着几乎是叠在一起的两人,沉默不语,倒是身后的军卒之中响起了一声嗤笑。
“表功,你拿什么表功,夔州路如今还只剩下了一个夔门县。不知李相公用什么去表功?”
淡淡的讽刺落入李浑的耳中,李浑肥硕的身躯微微颤抖,脸色已经变得通红,显然,被这突如其来的一问,他已经恼羞成怒。就见着一个指挥使自军阵之中走出,脸上带着的却是满满的不屑。
宋英眼睛微眯,盯着这一个突然出来的指挥使,上下打量着什么。说实话,他很惊讶,因为他无法想象居然会有一个人出来附和自己,虽然说他知道军中的士卒早已经对李浑不满,但是他也知道如果没有人带头的话,这些不满只会一一化作沉默,然后在无尽的时光之中消失。
可是,居然有人出来复合了,而且,这人他居然还不认识!
与偏向成熟稳重的冯章不同,宋英更偏向于灵活跳脱,心里面对于大赵朝廷的敬畏也是极少的。不然的话,他也不会在这一时刻就出来明目张胆的反对李浑了。只是,这人究竟是谁?
尽管大赵兵丁众多,但是指挥使多说也不过四五十个,总该混个眼熟不是,可是这一个居然是全无印象。
“有问题!”
心中默默的下了一个定论,宋英也不多言,毕竟,眼前这人好像是站在自己这一边的。
那指挥走到冯章与宋英两人中间,对着李浑抱拳一礼,道:“刘胜见过李相公。”李浑看着刘胜的动作,有些发懵,他不明白这一个人为何会这样对待自己,方才的时候他还是在讽刺自己。怔怔的看着刘胜,李浑忙道:“这位义士,只要你可以救出本官,本官一定不会忘记。”
一句话说的又快又急,偏偏吐字又是极为清晰,四周的人听的真切,看着眼前这一幕,鄙视虽然谈不上,但是心中却是多了几分唏嘘。说实在的,李浑乃是一路的治臣,妥妥的封疆大吏,可是在他们面前竟是连连做出先倨后恭的姿态。不得不说,这一切对于一众的兵士来说,有着很深的影响。最起码一点就是,敬畏没有了!
俗话说距离产生美,这话一点都不假,并且将美换成敬畏之后,同样也是这样的道理。因为距离的隔阂,所以会产生神秘感,而因着神秘感,人又会产生敬畏,这个道理一点都不假。就像是后世追星一般,粉丝为了偶像甚至有激动而死的,不可以说不狂热!
但是呢?那又如何!因为粉丝对于偶像并无接触,所以他们会对偶像产生极大的向往,在他们的心中,偶像简直就是一切美的化身。但是,事实上真的是这样的吗?
无疑,不是的!
因为距离与隔阂的存在,所以他们对于偶像并不多少的理解。甚至,他们所崇拜的也不是偶像本人,而是他们自身在内心世界之中加工出来的一个渺茫的体态。与实事根本没有一丝半毫的搭边,与他们的所愿一般无二,就好像是在寺庙之中崇拜神佛一样,不过就是他们自己的祈愿罢了!
所谓的虔诚,也根本就是他们的自我催眠罢了!
否则的话,你可以看一下那些与他们朝夕相处的人,比如经纪人一类,看看他们会不会对于偶像产生狂热的崇拜。答案是不会,因为在朝夕相处的过程中,他们已经对于偶像有了很深的理解。对于他们来说,偶像不过是一个还算出色的歌手抑或者别的什么罢了!
至于为什么会如此,愿意很简单,他们已经了解了偶像本人!毕竟,在日常的相处中,恐惧与崇拜,永远都是距离了解最遥远的情绪。所以,一旦他们对于这些偶像有了了解之后,他们就会产生一种崩坏。理想世界与现实世界的崩坏,在这个崩坏的过程中,所有人都不可能保持住自己的本心。更有甚者,会从崇拜转化到了厌憎,也就是所谓的粉转黑。
咳,扯的有些远了!
总而言之,如今这些军士也是处于这么一个状态中,往日里高高在上的文臣就像是野狗一样被人拿在手里。对于他们来说,不可谓不是一个极大的冲击。而在这个冲击的过程中,他们的三观正在重塑。
那些个文官老爷似乎并没有说的那般厉害,甚至,比起他们也是万万的不如。这是一种极为微妙的感觉,在这种微妙的感觉下,大赵立国以来六十年的威风,正在快速的消耗。
听见李浑的话语,刘胜做了一个异常夸张的姿态,反问道:“铭记于心,怎么铭记于心,莫非是效仿予鼓亭之事?”李浑昏昏沉沉的,根本没有办法去分辨其中的话语,只是连连点头称是。
他承认不要紧,但是他一承认,刘胜的脸上就露出了一抹阴谋得逞的笑意。看着刘胜的笑脸,宋英轻笑着接道:“那不知我等的流放地在哪里,河东,还是河北。”话音落下,四周的气氛就是一阵微妙。
予鼓亭之事,他们这些文臣不清楚,但是这却不代表他们武将不清楚。十二年前,一位大臣征讨叛贼后,便趁着雪夜出去游玩,随行的是一个队的亲卫。当时雪下的很大,又加上那个大臣看得入迷,竟然忘了回去。
他有着衣物碳炉,不畏惧寒冷,但是这不代表士卒不怕冷呀!于是,感到寒冷的士卒,便将凉亭伐了下来,用作烤火的柴薪。当时那位大臣见到这一幕之后并没有多言,但是回到军中之后,却是随便找了几个由头将那些个士卒发落到了必死的险地之中去了。
这件事情在文官之中流传不多,但是在武将之中却是流传甚广,甚至,就连那些军兵也都听过。如今,李浑说要以予鼓亭的待遇对待他们,如何不令一众军卒恼怒。
即便,他们知道刘胜是故意为之,他们知道刘胜是在挑拨离间。可是,这一切并没有什么卵用。因为,离间计的精髓就在于,人的劣根性本身,他们会毫不间断的怀疑着任何一个人,即便你知道这是离间计,但是,没有用。因为,隔阂的种子本身已经种下了!即便是你在识破,也没有一丝半点的作用。
感受着四周已经隐隐带着不详意味的气氛,李浑哪里还不知道自己已经犯了一个大错。不然的话,哪里会有眼前这种状况。如果说一开始的时候只是不满加排斥的话,那么现在就是赤裸裸的杀机。
“事情不妙了!”
李浑看着冯章已经变得迟疑的眼瞳,恨不得打自己两个嘴巴,他怎么会说出这样的话来,一旦说出来这种话,可就等于是把冯章往对面去推呀!可是如今,自己竟然真的做出来了?!
看着眼前的一幕,李浑干脆是心里一横,既然已经错了,索性将错就错。想罢,立刻大声喊道:“二三子听真,国朝抵定至今,虽有动荡,但都不过是芥癣之疾。逆匪李肆可强,流窜于四路之中,结果还是被我皇朝大军摘下头颅。我奉劝诸位一句,既然有光明大路为什么不走,反而却要走那些荒凉偏僻的小径。“
”须知道,今日若是从贼,他日可就是一生的污点!他日我天兵一到,便当如摧枯拉朽。尔等今日犯错之人,到时候可就真的没有悔改的机会了。“
掷地有声的话语响彻,四周立刻便是静了下来。你还别说,李浑一旦是端起了架子,还真有那么几分作为一国大臣的样子。一连串的话语更是有理有据,好像是有理至极。威仪赫赫,儒雅睿智,相当摄人心魄。只是一看样子,就知道非同一般。
只不过,万分遗憾的是,他们也就只是样子罢了!
……
李浑话音落下,便有着一阵猖狂的大笑声响起。宋英单手擒刀,一手揉着肚子,笑得是泣不成声。良久,看着李浑的脸色已经变成了猪肝色,宋英这才止住了口中的笑声。
有气无力的反问道:”我还说李相公是个聪明人,可是没想到竟然也会这样傻的可爱。“看着正欲反驳的李浑,宋英极速反问道:“既然李相公乃是正榜的进士,那么想来对于经义一流也是相当熟稔。那么,敢问李相,窃钩者诛,窃国者侯,究竟是出自哪一篇之中?”
听着宋英的话语,李浑冷汗津津,斥道:“尔等是叛逆,竟然敢光天化日之下说出如此大逆不道的言论。如今圣天子在位,我大赵乃是名副其实的正统!”
“嘻嘻嘻……”
讥笑声传来,伴随而至的还有一阵反问,“哪么,敢问李相,我大赵比之前朝如何?”李浑愣了愣,道:“我大赵天子励精图治,税赋丰盈,自然是远远胜过前朝的!”
“那版图呢?”
“…?!…”
李浑不再言语,他知道自己已经没有办法再说。在大赵,版图的事情绝对是一众君臣心中永恒的痛。毕竟,大赵崛起的时候强敌环伺,能有眼前这一份版图已经是不易,更不要说别的了!与前朝相比,自然是远远比不上的。
一连串的打击之后,李浑终于止住了口中的话语,他忽然明白自己与他们说道是没有什么出路的。
宋英看了眼已经沉默许久的冯章,开口道:“大哥,如今大夏已经显出了三分天下的势头,我等若想是要投靠,必须得是赶早,否则的话,根本就不会有别的东西。”
冯章咬了咬牙,仍旧是不言语。宋英看了一眼冯章,脸上露出了一抹笑意,他知道自家大哥动心了,如果不动心I的话,就根本不会听自己说话的。
心中想着,宋英却是道:“大哥一意要复兴家族,可是这复兴家族又不是只有大赵一条门路。大哥,小弟冒犯问一句,平叛之功,和从龙之功,哪一个更加的重要一点!哪一个,更有可能复兴家族?”
一连串的话语,如果连珠炮一般落下,冯章沉默了。他知道自己究竟要干些什么,复兴家族重担从小就背负在他的头上,在复兴家族的可能面前,冯章疯狂了!
思虑良久,冯章对着宋英挥了挥手,脸上露出了一抹决然。家族在前,所有的一切东西都要在后,即便是上司的命令,也要先保证家族的利益。家族的利益绝对不可以受到一丝一毫的损失!几个士卒会意了冯章的做法,将李浑从宋英怀里拿出,押了下去。
伴随着一阵的呼天抢地,冯章麾下的士卒已然将李浑斩杀当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