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清欢想起自己刚到小船上时。
推开船舱门时,里面完全是黑漆漆的一片,没有半点光,也听不见任何声音。
她一瞬间甚至以为里面没有人。
但其实是有的。
萧执砚就坐在船舱里,独自一个人,面前却摆着两套不同的器具。
云清欢当时便感觉到了隐约的奇怪,但来不及多想,再次回忆起来,她立刻明白了这其中古怪的地方。
萧执砚当时一个人,独自坐在船舱里做什么呢?
不点灯,也不说话。
船舱里也没有第二个人。
如果说是约了人,但他身侧摆着的两套器具,一套是喝茶用的,一套却是喝酒用的。
这明显就不是待客的准备。
倒像是……
云清欢心里隐约闪过一个念头,又及时打住,没有再深想下去。
萧执砚这时正好开口,声音明显有些低沉,“没有打扰,本王也没有约见其他人。”
“那桌上的酒具……”云清欢说着停了停,才接着道,“我听外祖父说,王爷一直在用药,是不能饮酒的?”
她之前觉得奇怪也是因为这一点。
萧执砚的身体情况,虽然外人并不知情,但唐家是最清楚的。
云清欢也间接从唐老爷子口中得知了。
他常用服药,一直在唐家的帮助下调养身体,忌口的东西非常多。
尤其是酒,因为与药性冲突,更是碰都不能碰。
萧执砚也不是酗酒之人,并不好口舌之欲,平时喝的最多便是清茶,味道极淡的那种。
云清欢看到桌上的两套器具,玉质的小酒杯里倒满了酒,没有动过,似乎已经放了很长时间,连酒香都淡了。
她进来时也没闻到酒气,要不是酒壶和茶壶的造型不一样,她差点都要以为对面摆的是一杯白水。
而萧执砚面前的茶杯里同样斟满了茶水,颜色清浅,应该就是他平时常喝的那种。
只是茶水早已经冷透了,没有一点儿热气,同样也没有茶香。
这两杯看起来都不像是给人喝的东西。
倒像是……专门摆着,给人看的。
但在云清欢来之前,船舱里就只有萧执砚一个人,连灯都没点。
黑漆漆的能给谁看?
鬼吗?
“……”云清欢心里忽然咯噔一声。
想到鬼神,再想到今日是中元节,祭祖烧衣的日子。
再看看萧执砚面前这奇怪的两套器具。
云清欢心里原本被压下去的念头,忍不住又浮了出来。
难道真的是……?
萧执砚并不知道她心里的猜测,却听出了她话里的疑惑之意,声音平静道:“本王确实不饮酒,这壶酒也不是给人准备的。”
云清欢顿了一下,心里的猜想被证实了大半。
果不其然。
萧执砚接着便淡淡道:“这是祭酒。”
所谓祭酒,在大邺的风俗里,就是敬献给去世之人的酒水,也是贡品之一。
同样配套的当然还有其他东西,比如三牲五畜,瓜果贡品等等。
如果再配上香烛。
那任何人都能一眼看出祭拜的意思。
云清欢之所以没看出来,是因为桌子上只摆了酒,而且只有一杯,半点贡品都没有。
萧执砚偏偏还坐在祭酒的对面,还给自己准备了清茶……
这谁能看得出是在祭拜人啊?
云清欢想到萧执砚独自坐在漆黑船舱里的样子,莫名觉得,他仿佛在等一个永远也不会来的人。
这个人会是谁?
“王爷每年中元节,都是这样过的吗?”
云清欢忍不住问道,“……一个人坐在船舱里?”
萧执砚没有回答,目光看向她,“本王以为,你会先问祭的人是谁。”
云清欢实话实说:“我确实在想这个问题,但王爷如果不想说,不说也可以。”
她虽然有好奇心,但也知道这是萧执砚的隐私,她并不想勾起他的伤心事。
毕竟……
如果是正大光明的祭奠,萧执砚完全可以在自己的王府里进行,而不是独自在这小船上。
这就说明,萧执砚也许并不想让人知道他今天的行为。
蒋元兴之前还说,周伯想让萧执砚去放灯祈福,却到处找不到他的人,所以才抓了蒋元兴当壮丁,让他一定把花灯交到萧执砚手里。
如果连从小伺候萧执砚的周伯,都不知道他今夜的行踪,就更说明萧执砚不想被人知道。
这样一想,云清欢心里更好奇了,他今夜祭奠的到底是什么人?
但想归想,云清欢并没有把自己的好奇说出口。
萧执砚仿佛看出了她的心思,静默了片刻,淡淡道:“祭的是本王的母亲。”
这个答案是云清欢没有想到的。
她不由愣了下。
萧执砚轻描淡写地道:“今天是她的忌日,本王不想在王府祭奠她,便来了这里。”
短短一句话里,信息量惊人。
云清欢错愕地道:“可是黛夫人,不是六月去世的吗?”
“你听谁说的?”萧执砚淡声问。
云清欢迟疑了一下,说:“我是听京中传闻,十五年前的六月,容黛夫人突染急病,香消玉殒,老王爷也因此一病不起,随后一个多月就跟着去了……”
她忍不住看向萧执砚,却见他神情冷淡,语气更迟疑了一些。
“京中传言,是老王爷对容黛夫人一往情深,痛失爱妾后不愿独活,才追随容黛夫人而去,在京中成了一段深情佳话……”
直到现在,关于摄政老王爷和容黛夫人的深情传说,还在民间流传。
云清欢的年纪比萧执砚小三岁,容黛夫人去世时,她才两岁多,还是没记事的年纪。
之所以知道老王爷和容黛夫人的事,也是因为京中传言。
不仅百姓们津津乐道,连世家的夫人千金们也极其向往这个故事。
据说在早些年间,京城里还有不少说书人,将老王爷和容黛夫人的过往改编成故事,添加了许多缠/绵悱恻的细节,在京中风靡一时。
连戏曲班子都十分眼热,打算把两人的故事改编成戏剧,传唱到大江南北。
但后来不知为何,改编的戏剧迟迟没有上演,那些说书人也一个接一个的消失了,渐渐就没人再提起老王爷和容黛夫人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