玻璃楼中的她,感觉自己仿佛与他们隔了一个世界。从醒来的那一刻,她就知道,端木神泽不会回来了,他已经死了,自己早就该认清楚这个现实,不要再做无谓的奢想,根本没用。
中午的时候,身为蛟珠楼现在唯一主事的三公子,水幽痕要宴请蛟珠楼中的得力属下,只吩咐侍女们将精致的午餐送到了乐凝妙的房中。
如往常一样,她还是什么都没有吃,只靠着那一碗碗药汁维持着生命,可是那药汁也是喝一碗,吐半碗。
她任凭自己不死不活,却不知道每天半夜的时候,小月都会到她的房中,将自己的月之魂力输送给她,怕她体虚。
她不知道,现在小月由于过度透支自己的月之魂力,他的头发已经全部变成了银白色,只用黑色的碳粉在遮掩,只怕乐凝妙看到了难过。
可惜,粗心的乐凝妙心中只有端木神泽,根本没有注意到小月的头发。
暮色四合,天边红色火烧云更添了一抹喜庆,远山绵连,水天相接,漓州无疑是极美的。各家各户的鞭炮声响了起来,不少人纷纷开始跑到门边贴桃符,鞭炮的硝烟味弥漫着,淡青色的烟雾笼罩在大街小巷上,红色的鞭炮残骸像是落下的红梅花瓣一样,零散地洒落着。
大年三十的夜晚,水幽痕没有留在自己的别院中陪着姬妾们用膳,反而让人在玻璃楼中办年夜饭。
这一顿年夜饭可以说是死气沉沉,宁氏姐妹沉默寡言,小月向来是心中只有乐凝妙,除了对她,他甚少对其他人说话。乐凝妙还沉浸在自己的悲伤中,提起筷子都是有气无力的,蔫蔫的像是霜打的茄子一样。
吃着吃着,不知道想起了什么,乐凝妙又流下了眼泪,泪水泡在白色的米饭中,她也浑然不觉,就这样一口一口地扒着饭,肩膀一抖一抖地。
一桌的人都停下了筷子,看着她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丝毫不觉地兀自哭着。宁氏姐妹对视一眼,不知所措,小月满脸怜惜,水幽痕脸色非常难看。
将乐凝妙手中的饭抢了过来放在桌上,小月让侍女再去盛一碗饭。乐凝妙仍旧是呆呆的,一副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的样子。
“妙老大,今天是除夕夜,咱们别哭了好吗?”小月拍拍她的被,温柔的安慰道。
乐凝妙这才若有所觉地抬起头,愣愣的看着他,抬手擦了擦眼泪:“我没有哭……是眼睛在漏水……我也不知道它怎么了……”
小月眼中的怜惜更甚,一时间,众人皆是沉默无言,食不知味。
晚宴结束后,乐凝妙本想回到房中睡觉,水幽痕对她说:“小妙妙,跟我来一个地方。”
“我今晚很累。”她低着头说道。
水幽痕执拗地抓着她的手,不管她的意愿拉着她的手往楼上走。他也不知道他最近怎么了,一遇到乐凝妙的事,感情就不受控制,原本喜怒不形于色的他在她面前,武装好的情绪瞬间土崩瓦解。
一路爬到七楼,水幽痕打开一个窗户,抱着她坐在窗上,温柔地问了一句:“小妙妙,怕吗?如果怕我们就站在窗内吧。”
“生亦何欢,死亦何苦。”她的声音平静的就像是一汪死水一般,无波无痕。
水幽痕被她的态度气得半死,又无奈地像是要呕出一口血,他水幽痕纵横情场多年,对调情可谓是炉火纯青,独独面对她的时候,次次铩羽而归,而且即便是败了,也是欲罢不能。
默默地叹息一声,水幽痕不再说话,只是抱着她看着那晴朗的星空,今夜没有月亮,繁星似锦,碎银一般铺陈在上面。
此刻的乐凝妙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根本没有发现她与他的姿势有多暧昧,此刻她坐在他怀中,脑袋依偎在他胸前,低着头一副小鸟依人的样子。
玻璃楼是整个漓州最高的地方,内力高的人视力自然好,一眼就能看到高处窗户中相拥而坐的两人。
水幽痕垂眸,毫不意外地看到不远处的漓州最大的酒楼的四楼,一个带着银色面具穿着一身银白色袍子的男人正抬头朝这边看来。
虽然看不清他的眼神,可依然能感受到他眼中那冰雪般的寒意以及凌厉的气势。
水幽痕微微一笑,带着一抹自得,示威般地搂紧了怀中的乐凝妙,那笑容转为宠溺,在乐凝妙耳边说了句什么,只见她点了点头,那神情无比信赖。
其实水幽痕说的是:“要不要我帮你找一找那个穿着银白色衣服的男人?漓州毕竟是我的地盘,只要我想找,很快就可以找到的。”
乐凝妙点了点头,乐氏药堂在漓州才建立几个月,毕竟根基不稳,这件事情交给水幽痕比较好。再说了,如果端木神泽真的没有死,依照着水幽痕如今与司徒默奎以及太逸天王嫌隙渐深的局面,他一定会选择与端木神泽合作。
所以,从各个角度看,她都应该相信他。
她不知道的是,站在酒楼四楼的那个男人,因为她这么一个小小的动作和细微的表情,嘴唇紧抿,手指在围栏上深深地印下了一个指印。
就在这时候,天空传来一阵巨响,乐凝妙猛的抬起了头,看到不远处的天幕上开出一朵翠绿色镶金边的牡丹花,紧接着,是各种各样的烟花升了上来,有金色的大丽花、鲜红的玫瑰花、黄色的菊花、蓝色的桔梗花……
繁花似锦,此起彼伏,络绎不绝,整个天空都被彩色的烟花笼罩着,看得人目不暇接,所有的鲜花中,以牡丹居多,那一朵朵姿态各异的牡丹,像是盛开在了天阙一般,那么高贵,那么遥不可及,却又那么令人迷醉。
乐凝妙的唇边露出一个笑容,看得痴了。
烟花一连放了小半个时辰才结束,最后出现在天幕上,是一句话:“愿我最爱的你,幸福快乐。”
泪水再次从眼框中滑落,不过这一次,却是因为感动,她知道,如今朝堂风起云涌,战争一触即发,司徒默奎对黑火药一类的东西控制的非常紧,只要抓到私藏黑火药的百姓便格杀勿论。
水幽痕能弄来这么多黑火药就很不容易,更不要说,为了她将这些黑火药全部做成了烟花燃放,只怕他明早就要面对司徒默奎的责难。这样一个有百害而无一利的举动,只是为了博她展颜一笑,这叫她怎能不感动?
“小妙妙,人的一生就像是一盒糖果,你永远不知道你吃到的下一颗会是什么味道,”他怜惜地摸了摸她的头,“人生不可能一帆风顺,也不可能永远坎坷,只有在暂时的低潮里才能积蓄更多的力量,让那股力量一路推动着你到达人生的高潮。”
“寂寞与繁华相伴相随,再漫长的夜,也会有过去的一刻,再寒冷的冬,也有阳光降临的时分。若你觉得此刻的你太寂寞,我便送你一场繁华热闹,只愿你这一生渐行渐远,前程似锦,轰轰烈烈,”水幽痕抬头看着满天的星星,指着最闪亮的那一颗对她说,“有一天,人们会仰望着你,如同仰望最闪耀的它!”
乐凝妙顺着他的目光抬头看着那颗星星,唇边绽放出一抹笑容,那笑容尊贵、妖娆、灼目,一如他初见她的那一刻,她像是一朵雍容华贵的白牡丹初绽风华,笑傲春风,立于紫金阙、白玉阶上,风华绝代!
北方有佳人,绝世而独立,一顾倾人城,再顾倾人国,宁不知倾城与倾国,佳人难再得!
不远处的高楼上,那人定定地站了一刻,衣袂当风,决绝离去,那一抹银色如同浮光掠影一般,清冷孤寂。
大年初一,乐凝妙睡得很晚才起。蛟珠楼内已经是忙成了一团,只有她这一块算是一方净土,清清静静地无人打扰,想到昨晚水幽痕跟她说的,她可以帮她查查那个银衣人的身份,乐凝妙决定去看看,看目前已经查得怎么样了。
按理说今天是大年初一,上门给水幽痕拜年的江湖门派应该会很多,可是走到大宅的时候,却发现这里安安静静的,安静得诡异。
乐凝妙觉得很奇怪,问的侍女道:“你们蛟珠楼大年初一都是不见客的么?”
侍女摇了摇头解释道:“听说今日有贵客上门,主子特示诚意,拒绝接见其他的客人。”
“贵客?”难道是司徒默奎上来兴师问罪了?乐凝妙寻思着。
正打算离去的时候,突然看见大宅的内水幽痕和那个带着银色面具的人一同走了出来,乐凝妙瞬间怔在了那里。
“神泽……”她的面上一片忧伤,眸中的光泽瞬间黯淡,蒙蒙的水雾升腾,如同融化的冰。
那人仿若未闻,朝大门口走去。
“神泽……”她扑上前,想要抱住他。
毫不留情地,那人又是一手将她推开,力道之大让她站立不稳,就在她以为她会再次狼狈的摔倒在地上的时候,水幽痕从她身后将她牢牢地抱在怀里。
那人的嘴角紧抿着,像是很不高兴的样子,冷冷地问道:“水三公子这里可有换衣服的地方?”
“白公子何出此言?”水幽痕面上浮现淡淡的疑惑。
“我不喜欢别人碰我,脏!”
冰冷的话像是一把钢刀插进乐凝妙的心脏,她的面上顿时惨白一片,若不是水幽痕扶着她,她定然浑身瘫软地跪倒在了地上。
“白公子,这边请。”水幽痕身后的侍女很有眼色地行礼说道。
看着那人的背影渐渐远去,乐凝妙嘴唇颤抖着,说不出一句话,喉咙中仿佛灌满了铅似地,沉重、疼痛。
“别哭了,”水幽痕擦拭着她脸上的泪水,“我查过了,他不是端木神泽,他是西庸国的最大的富商白华,所有的身份资料一应俱全,没有半分疑点。”
乐凝妙止住泪水,咬唇说道:“就是这样才更显得可疑,不是么?如果他是西庸最大的富商,必然有很多见不得人的事情,那么查他,必定是疑点重重,而他没有疑点,这才是最大的疑点。”
“那你想怎么做?小妙妙,你莫不是想盯紧他?”他面上说的云淡风轻,可是心里却有着一分紧张,若乐凝妙真说要盯紧他,他可能当即就被她气得郁卒了。
“不。”乐凝妙摇了摇头。
水幽痕松了一口气,谁知她又说道:“等会儿他出来的时候,你帮我揭开他的面具,若是不看到他的真面目,我是不会死心的!”
水幽痕的心情又阴郁了下牢,随即他安慰自己道,没关系的,只要看到了他的真面目,乐凝妙就会死心了,从此斩断情丝,这样很好。
一盏茶的时辰后,白华走了出来,见到水幽痕后冷冷地说了一句:“这是我最大的让步,其中的利害想必你比我更清楚,我给你三天时间考虑。”
水幽痕若有所思地看了乐凝妙一眼,随即笑着说道:“当然,既然白公子这么有诚意,我也会尽快给出答复的。”
他的话音刚落,乐凝妙怀中的蓝草便跳了出来,朝白华的脸上挠去,白华快速地闪避,蓝草扑了个空,落在他身后的一团灌木上。
就在他躲闪蓝草时,水幽痕像是一阵风一般原地消失,再次出现的时候手中已经多了一样银制面具。
抬起头看着眼中隐含怒火的白华,乐凝妙是满脸震惊,水幽痕却是若有所思。
白华的脸非常俊美,鼻子、嘴唇、下巴都与端木神泽又三分相似,难怪乐凝妙看到带着面具、穿银衣的他会弄错。他的眼睛和眉毛与端木神泽是截然不同的,端木神泽是狭长的凤眼,而他的眼睛大而圆,一瞪人就很有气势!
可惜由于带着面具,他们只能看见他的下半张脸。
“这就是你们蛟珠楼的诚意么?”白华冷哼一声,“看来这交易不做也罢!”
“和气不成生意在嘛,”水幽痕笑了笑,脸上带着三分歉意,“刚才是我莽撞了,还望白公子不要介意。”
白华一言不发地走出了大门,至始至终没有再看过他一眼。
见他傲慢的那么不可一世,乐凝妙有些疑惑了:“不就是一个富商么,在商言商,你的实力也不在他之下,为何他那么高傲?”
水幽痕摇了摇头:“不一样,蛟珠楼都东倪国,现在是三大门派之一,而是白华在西庸,暗地里的江湖势力那绝对是最强的,没有之一。”
原来这一切都是空欢喜一场,万分失望的乐凝妙立刻又蔫了下来,有气无力的闭了闭眼,不再说话。
乐凝妙本身就是易容高手,所以对于面具下的白华有没有易容,她一眼就能看出。白华确实是白华,面具下的那张脸没有半点易容的痕迹。
这一次误认端木神泽的事,让她隐藏多日的痛苦回忆重新勾了起来,也让被这段繁忙的日子折磨得忘了本该做什么的她,重新燃起了斗志!
只要先搞垮稚阳王司徒默奎,那么太逸天王便会失去一个很大的助力。自古以来,想要谋朝篡位,必然得师出有名,如若不然,便会失去民心,即使有一天黄袍加身,过不了多久天下也定会群雄割据,只因他这个皇帝当的名不正、言不顺!
司徒默奎的罪行可谓是罄竹难书,她就不信抓不出一两点来大做文章,再结合谶纬迷信,定会使得本就大失民心的他更加寸步难行,若是强行造反,只会是自掘坟墓。
然而她还未开始布局的时候,水幽痕就跟她说,他要出去一趟,可能要个把月才能回来。
她问水幽痕去哪里,水幽痕也没有瞒着她,毕竟这么大的事情瞒不住,虽然他们消息灵通,但是再过几个月,这事情必定会闹得沸沸扬扬,与其等到事情传到乐凝妙耳中后被她埋怨一番,还不如现在就告诉她。
“我要去一趟雾琉岛,”他的面上一片严肃,“这段时间你呆在蛟珠楼哪里也不要去。司徒默奎已经急了,再过几天便会大抓壮丁,见到漂亮的姑娘便抓去送到军营当军妓,如今时局动荡,外面很不安全,小妙妙,我真是放心不下你。”
乐凝妙想到她与端木神泽大婚的时候,她那没有良心的二师兄乐微狄,居然将端木神泽给她的聘礼全部拿走了,还美其名曰暂时保管。
乐凝妙越想越郁闷,好歹是端木神泽给她聘礼,他怎么能拿走呢?贪财到了他这个程度,真是人神共愤!
好歹他在江湖中,还是天下第一庄的庄主呢,这般无耻,也不怕天下人笑话!
乐凝妙越想越郁闷,想到他现在而在雾琉岛,便决心要与水幽痕一起去,开玩笑,这种事情夜长梦多,要是现在不追着乐微狄问他要那几百箱的聘礼,等到后来他准备好了,那借口可就多了。到那时候,乐凝妙要是还想从他手中把自己的东西拿回来,只怕会费不少功夫。
水幽痕倒也没有太过阻挠,只是说此去雾琉岛危险重重,让她做好心理准备。乐凝妙一心想着要赶紧拿回自己的钱财,好招兵买马,一鼓作气势如虎地发展势力,自然是顾不得那么多,当晚便让侍女收拾好了东西。
这一日天空万里无云,淡蓝色的天空显得无比高远,淡绿色的海水无比澄澈,到了深海的地方,又翠绿的像是一块剔透的翡翠。沙滩上的渔民们在忙碌着,农夫们在修理着船,打算出海,而农妇们则聚在一起,用梭子补着昨天用坏的欲望,相互笑着打趣。
海鸟在半空中飞舞着,发出嘹亮的叫声,白色的身影穿梭着,自由自在,一会儿猛地一头扎进海里,一会儿又飞出海面,吞吃着刚刚捕获的鱼。
乐凝妙跟着水幽痕上了他最大的一艘船,船上装满了红衣大炮,排列整齐的红衣大炮用红色的布蒙着,安放在夹板上,看起来肃穆无比。
“这种东西,官府也会允许你安装?”乐凝妙一脸惊讶地问道,掀开红色的布看了看其中的一个红衣大炮。
“官府的工匠水平不够,他们的海船都是从蛟珠楼买的,不过他们也只允许我们在一艘海船上安装这个东西,毕竟红衣大炮这种西洋舶来品造价昂贵,也极为稀少。若不是为了对抗倭国对沿海地区的骚扰,他们根本舍不得装这些,宁愿把这些钱吞进肚子里,”水幽痕解释道,“十年前,红衣大炮作为一种杀伤力巨大的武器只用于官员的私人收藏,并不会花大价钱将他们装备在战船上,之后那年秋天倭国进犯,打了自居天朝的东倪国政府一个措手不及,杀了沿海十几万的老百姓,疯狂地抢夺东西。这件事情被当今圣上知道后,圣上大发雷霆,一怒之下几乎将沿海几个州的大小官员的脑袋全部砍掉,后来在沿海这几个州任职的官员们,便开始着手花钱筹备红衣大炮了。”
“原来如此。”乐凝妙点点头,靠在船上的扶手上,眺望着美丽的蓝天,“你以前去过雾琉岛吗?”
水幽痕摇了摇头:“去琉雾岛的路很危险,稍有不慎便再也回不来了。在琉雾岛前几十公里的一个地方,有一个很大的漩涡,只要靠近,便会被漩涡卷入进去,最奇怪的是,那个漩涡像是一个吞噬东西的口一样,没有人知道那些被漩涡卷进去的东西最后去了哪里。而且,那个漩涡还是不固定的,也许今天在这里,明天出现在那里,运气好便碰不上,运气不好只能命丧黄泉。”
乐凝妙听得心里一阵紧张:“那你有把我能避开漩涡吗?”
“没有,”水幽痕老实地摇了摇头,“不过我并不担心,有小妙妙陪着我,纵然是死,我也无所畏惧。”
乐凝妙已经犹豫着要不要下船了,毕竟现在船还没开,下船还来得及。可是一想到端木神泽给自己的那几百箱的聘礼,乐凝妙又实在舍不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