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抹微云,天粘衰草,夜风扬起残花的花瓣,送别他不顾而去的绝然姿态。
乐凝妙坐在马车的外沿,抬头仰望着天边的天边稀疏的几颗星星,内心无限困惑、茫然,手中的馒头渐渐地冷却僵硬了,夜风将她的体温渐渐地吹淡了。她的眼神却由茫然渐渐地变为坚毅,端木神泽是她心中深藏的一个梦,一个任何人都不能玷污的梦,她要去天都,她要早点来到端木神泽的身边,此时的他一定是极度的需要她的!
她相信她的感觉不会背叛她,端木神泽,如果全世界背叛你,我愿意为你背叛全世界!
抱着这个信念,一天的疲惫终于化作深沉的睡意,她歪倒在一旁,睡了过去。
小月从火堆旁起身,手里拿着一个油腻腻的蜂蜜烤鸡翅走了过来。所有人都打算随便吃点馒头应付一下晚餐,他却执意去山野间捉了一只野鸡,说要烤给乐凝妙吃。
见乐凝妙已经睡着了,小月走回去将鸡翅塞给闻人香:“你吃吧。”
闻人香一副受宠若惊的样子接过鸡翅,看着小月走到乐凝妙身前,为她披上外衣的身影,眼中不由得闪过一抹怨毒。
欧阳雅意将这一切收入眼底,语音淡淡的,却似蕴含着无限的深意:“是你的就是你的,不是你的怎么强求也不是你的,何必于人于己过不去?”
“怎么?不结巴了?”她讥诮地看了他一眼。
欧阳雅意不说话,似是不屑跟她解释。
“想扮猪吃老虎,也要看别人领不领情!”她冷笑一声,肆意地往他的伤口上戳,“若有一日她知道你身份不简单,你说她会不会恨你欺骗她?”
“彼此彼此。”
“小月若是知道了我的真实身份,只怕高兴还来不及呢。”她倒是胸有成竹。
不远处,风流倜傥的柳羽欢一袭桃红色的宽袍,上面绣着艳丽的朵朵夹竹桃,趁着他那张玉面公子般的脸,简直艳若云霞。小狐狸蓝草跟在他身后一步一跳地走了过来,一见到欧阳雅意便扑到他的怀中,亲昵的蹭了蹭。
“带你去觅食也不见你对我这么亲热,真是没良心,”柳羽欢哀叹道,“对了,你们刚刚在聊什么呢?聊得这么开心。”
闻人香慢条斯理的啃着手中的蜂蜜鸡翅,动作优雅,仿佛是在长满幽兰的空谷中弹琴一般,咽下一口鸡肉后,她用只有她和欧阳雅意才能听到的声音说道:“又来了一个不简单的。”
欧阳雅意不以为意地笑笑,用树枝拨了拨火堆,让它燃烧的更旺。
“满嘴都是、都是血,”他从怀里掏出锦帕,给它擦了擦,“我带你、带你去洗、洗澡。”
蓝草兴奋了起来,跳到他的肩头,在他的脸上亲了一口。
“果、果然,”他失笑,有些羞涩地低头,“有什么样的主人,就有什么、什么样的宠物。有水的地方你就、你就兴奋,怎么那么喜欢、喜欢水呢?”
他抱着蓝草跑到不远处的小池旁,夏天天气热,小狐狸从他的肩上摆出一个跳水的姿势,然后一个纵跃跳到清澈的池水中,拍打着池水,很兴奋的样子。
欧阳雅意要过来帮它洗澡,它居然恶作剧的往他身上拍水,看他溅的满身水渍,很是开心。
第二日他们到达了一个比较繁华的镇上,中午在酒楼吃饭的时候,周围几桌又有人在讨论江湖上的一些消息。
“你们知不知道?无上神殿中八大天王中的和远天王一个月前就已经死啦!”一个人压低生意神神秘秘地说。
凡是跟无上神殿有关的,乐凝妙都特别感兴趣,于是立刻便拉长了耳朵。
“哦,有这等事?”一个手拿皮鞭的浓眉大眼的姑娘显然有些不相信。
“那还有假,这可是江湖第一消息贩子风中行说出来的消息。”他眉飞色舞地说道。
“风中行说出来的消息你会知道?”大眼睛姑娘明显的不相信,“他的消息价值千金,若是不想给钱就从他嘴里翘出一条消息,他就算是死了也绝对不会开口,江湖人称死要钱,不要命,就你这么个穷酸小子,哪来的钱买他的消息?”
“我自然是没钱去他那里买消息,可是那消息是被那买主刻意散播出来的,一传十,十传百,如今江湖上谁不知道啊?”
“好端端的,和远天王怎么会死了呢?”大眼睛姑娘手指敲着茶杯,疑惑中带着遗憾。
“听说是与神主不和,一言不中听,就被神主下令给暗杀了。虽说忠言逆耳,可这世上有多少人喜欢听忠言呢?神主是整个大陆上最高的权力统治者,他想要谁死,谁能活?”小伙子扼腕叹息道。
“真是可惜了,和远天王是那么慈善的一个人,”大眼睛姑娘叹息着斟了一杯茶,“这些年来他慈悲为怀,关爱百姓,惩恶扬善,不知做了多少好事,为天下大义做出了多大的贡献,如今,居然就这么死了。神主这些年真是越来越暴戾了。”
“嘘~”小伙子小心的伸出手指做噤声状,“当心被神使听到了,不然你的小命就玩完儿了!”
“他敢做还不让人说是吧?”大眼睛姑娘生气了,蓦然提高了声音。
“唉哟,我的姑奶奶,你给我小声一点成不成?”小伙子赶紧上前捂住她的嘴,小声说道,“你还真是无知无畏啊!你可知道这一个月以来天都附近的十几个州府已经死了多少人了?那些神使以及他们的属下就像影子一样无处不在,你要是说错一句话,立马人头落地!”
“他以为他真的是神吗?视人命如草芥,他这样的神主是当不了多久的,所谓水能载舟,亦能覆舟!他可以夺去我的生命,但是不能毁灭我不屈的灵魂!”
“行了姑奶奶,我知道你是侠女,你能不能别说了?”小伙子急的满头大汗,“本来还有更重要的消息要说给你听的,算了,既然你这么激动,那消息我不说也罢,省的到时候惹来了神使,咱们俩都得命归黄泉!”
“行了行了,我不说了还不成吗?”大眼睛姑娘翻了个白眼,“说说,什么消息?”
“这个消息可就劲爆了!”小伙子故意卖关子,喝了一杯茶水后才说道,“沉珂花死了!”
“你说什么?沉珂花死了?”惊愕之间,她不自觉的又拔高了声调。
“沉珂花死,气数将近,”她喃喃的念着这八个字,“难道无上神殿要就此门庭败落了么?”
“神主这些年残暴不仁,反复无常,阴狠绝情,在他的统治下,百姓怨声载道,苦不堪言。试问,有这样的神主,沉珂花能不枯死吗?”
大眼睛姑娘沉默了。
“眼看敬神大会将近,沉珂花死了这样重大的事情,自然是不能泄露出去的。后来也不知是谁不堪忍受神主的残暴,将沉珂花枯死的事情说了出来,神主一怒之下,把看守沉珂花的圣殿的全部守卫人员杀了个精光!三百多个人的血水流入圣池啊,那圣池的水三天才恢复清澈。”
“天啦,太可怕了,”大眼睛姑娘听罢,不停地摇着头,眼里露出惊恐骇然之色,“有如此神主,无上神殿气数将尽。”
“可不是嘛,”说着,他的声音愈发小了,“话说这沉珂花好像是在无上神殿建成的那日便生长在圣池边了,没有人知道这朵沉珂花是怎么来的,只有《神史》上有只言片语的记载,说沉珂花乃是天赐,代表着无上神殿的命数。”
“你说这无上神殿要是真的就此败落了,以后咱们轩辕大陆不就彻底乱了套了?”
“谁知道呢?一切且看天意吧,”他叹息着说道,“说来沉珂花还没有枯死的时候,神主便下令让圣医公孙度务必医治好沉珂花,哪知道医治了大半个月,沉珂花还是死了。神主一怒之下,差点杀了他,在无上神殿几位天王和举足轻重的几位大人的极力劝阻下,神主才放过公孙度,准他告老还乡。”
“如今神殿气数将尽,以后还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呢,我们还去参加敬神大会吗?”
“去,为什么不去?”小伙子夹起一颗花生嚼了嚼,“敬神大会高手如云,达官显贵多如牛毛,这样的盛况五年才见一次,多难得啊,不去太可惜了。到了敬神大会上,说不定我们还能认识一两个武林高手,得他一番指点,我们的武功便能更加精进了。”
乐凝妙沉默了下来,对着桌上已经摆上来的一堆菜恹恹的,就算吃着小月夹给她的肉,也是食不知味,稍微扒了两口饭便称天气太热,没胃口。
出了门坐到马车内,乐凝妙将脸伏在双手中,她实在不愿意承认,她在逃避,她不想听到那些不利于端木神泽的话。每次听到世人对他的抨击,她的心里便闷闷的难受,想大声的对全世界吼出来,可又势单力薄,像个碍眼的傻瓜一样。
小月掀开帘子走了进来,将油纸包着的两个鸡腿递了过去。
乐凝妙接过鸡腿,并不吃,只是叹息一声,眼里充满了茫然:“小月,我很累,我不知道该怎么办?”
“你相信他吗?”
“我相信。”她坚定而又茫然地说道。
“那么我也相信。”小月有些忧伤的说完后,把她的头轻轻地按到他的肩膀上,让她把全身的重量交付给他一些。
乌云黑沉沉的压了下来,像是一锅翻滚的黑色泥浆,大风怒号着,远近群山上的树木都随着大风开始倾斜着树干,浓密的叶子飒飒作响,道路上的到处都是低飞的蜻蜓,池塘里的鱼儿也不时跃出水面或是在水面吐泡泡,大风夹杂着花瓣草屑吹在脸上,乱了发丝,迷茫了视线。
“看样子接下来会有大雨,我们今日就赶路到此,在前面的村庄找一户人家歇下吧。”柳羽欢说道。
众人没有异议,皆是策马加快了不乏,往小村的方向前进。
由于这里只是一个小村庄,每家每户都没有足够的地方可以住那么多人,大家便决定分开住。
欧阳雅意自然是和赵平原一起借宿在一户人家的家里,闻人香无所不用其极地和小月住在一户人家的家里,剩下的便是柳羽欢和乐凝妙住在一起。
马车停在一家门前的时候,欧阳雅意从马车上的行囊中找了找,发现治疗风湿的药已经吃完了。眼看就要下大雨,赵平原的双腿在年轻时落下了风湿的毛病,一到下雨天就疼得要命,这可怎么办?
“老、老伯,你们村里有、有大夫吗?”欧阳雅意焦急地问这户人家的主人。
“我们村里没大夫,不过隔壁村倒是有个姓王的大夫,我们这几个村里,有谁有点头疼脑热的都是找他治病的呢。”老伯丑了一口旱烟,很友善地回答道。
“老伯,能、能给我指一下、指一下路吗?”欧阳雅意扶起膝盖已经有些发疼的赵平原,“我们很急。”
“出门在外,谁没个什么紧急情况?”老伯站起来,拍拍裤子上的灰尘,“跟我来吧。”
老伯蹒跚地走在前面,欧阳雅意背着赵平原,跟在他后面,经过乐凝妙和柳羽欢借宿的那户人家的门口时,对着里面喊了一句:“我、我和爷爷去、去隔壁村抓药。”
“去吧!”柳羽欢回道。
他们走后不过一盏茶的时间,门外就下起了瓢泼大雨。
茅草屋上有粗粗的水柱流了下来,乐凝妙和柳羽欢坐在简陋的房子里面。厨房里,年轻的妇人在为大家的晚餐而忙碌着,乐凝妙从包袱里拿出一些零食给妇人的小女儿吃,女孩只有四五岁,一边啃着冰糖葫芦,一边咯咯地笑着。
地面上坑坑洼洼的,积了不少积水,而茅草房的缝隙里还在不停地漏着水,屋子里的脸盆都用来装水了,可是那些水很快便溢了出来,还有些漏水的地方则根本没有水盆可以用来接水了。
雨下的越来越大了,耳边都是雨水打在树叶上的声音,滴滴答答地,很有节奏,然而在这么个黑沉沉的傍晚,却显得有些沉闷。
乐凝妙百无聊赖的坐在小板凳上嗑瓜子儿,一声一声的十分清脆。
“啊——!”连尖叫都被柳羽欢捂在掌心没有叫出来,乐凝妙吓得心脏一滞,被他紧紧地抱在怀中。
而刚刚还在她跟前吃糖葫芦的小女孩,此刻已经被一支飞镖射穿了脑袋,飞镖稳稳地钉在墙壁中。与此同时,厨房里面传来了一声闷响,像是尸体倒地的声音,看来厨房中的妇人也没能幸免于难。
由于雨下的太大了,遮掩了脚步声,所以连那些杀手靠近杀人的时候,柳羽欢也没有发觉。
“怎么回事?”乐凝妙小声问道。
“嘘……”柳羽欢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将她安置在房中的一个死角,挥手甩出几枚铜钱镖,屋外顿时传来几声闷响,看来已经有人倒地了。
“跟我走。”他拉起她的手,猫着腰飞快的闪出房间,然后将她抱起来飞到一棵浓密的树上,小心的找了个隐蔽的位置给她坐好。
“我下去看看情况,你好好地呆在树上,不要乱跑。”
乐凝妙当然知道此时乱跑是什么后果,立刻乖乖地点头。柳羽欢跳下树去,很快消失不见。
乐凝妙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小心的拨开树叶往树下望去。这是村里最高的一棵树,差不多可以俯瞰村中的全景。
就在她视线看的最清楚的一个院子内,几个蒙面黑衣人冲了进去,很快便将屋内的几个洗衣做饭的老婆子杀了,然后,他们冲向一间寝室,正打算踹开寝室的房门,房门却自己开了。
此时整个院子里的雨水中都弥漫着淡淡的红色,红色的雨水蜿蜒着浇灌着青青小草,死者喷出的大量的鲜血,斑驳的洒在灰褐色的墙壁上,宛若开放出一簇簇的山丹丹。
腥味……即使是雨水也无法冲淡的腥味……乐凝妙有些想吐。
“果然是要赶尽杀绝么?”站在门口的男人一袭青色的薄衫,衣衫上绣着淡淡的青竹,蓄着短短的胡须,气质儒雅。此时的他说出这番话来,没有任何惊讶,只有淡淡的苍凉。
“这世上只有死人才永远不会开口,而你知道的太多了!”为首的那个蒙面的黑衣男子冷哼一声,冰冷的说道。
“方舟天王果然不会放过我,我要是死了,你们就有更多的借口往神主身上泼脏水了,”他缓缓地从袖中掏出一竿青色的笛子,“所以,我绝对不能死!”
“一个人打我们七个人?公孙度,你未免也太大意了,”黑衣男子拔剑冷笑道,“在你从天都逃亡到这里的路上,你已经遭遇过多少次追杀了?据我所知,你的内力如今只剩四成不到了吧,这样的你也妄想杀了我们么?”
“先是在圣殿内安插奸细,暗中破坏沉珂花的根部,让沉珂花奄奄一息。接着在我医治沉珂花的时候,派人暗算我,然后将沉珂花的根部尽数捣烂,让沉珂花再无活着的可能。紧接着便怂恿神主处死我,可怜神主怜我多年来忠心耿耿,为神殿鞠躬尽瘁,允许我告老还乡,可是你们呢,暗中不停地派人刺杀我,只要我一死,所有的事情都会推到神主的头上,到时候所有人只会更加坚信神主残暴不仁!”
“既然你什么都想明白了,就更不能活下去了!”
七人同时拔剑,摆出剑阵,在瓢泼的大雨中,薄薄的剑刃散发着寒光,七道剑光汇在一处,连周围的树上的树叶也瑟瑟发抖,雨水更是避开了剑光,倾斜着落到地面。
如夜色中蛰伏的七只鹰,亟待冲天而起,撕扯开猎物!
公孙度上前,青色的笛子如一只锐利的剑,破开雨水,直取身前一人的心脏,没有半点花俏的动作,凌厉狠绝!
剑阵被破开了一道口子,但是身前的黑衣人也不是省油的灯,一时间,刀光剑影,树叶全被那凛冽的剑气给削落,纷纷扬扬的洒在雨水中,汇合在因剑气砍凿而纷飞的木屑里。
公孙度身后的房子因为他们的剑气已经被破坏的塌了下来,溅起一地的泥浆。虽说对方人多势众,可公孙度到底是江湖上一代圣医,医术好的同时武功自然也差不到哪里去!
就在公孙度杀了第三个人时,他的口中吐出一口殷红的鲜血,身子也不由自主地往后仰,手掌扶着旁边的一棵树才勉强没有倒下去。
四人眼中闪过一抹狂喜,见此时的公孙度显然已是强弩之末,遂攻击起来越发狠绝,速度也越发迅疾!
就在乐凝妙打算出手助他一臂之力的时候,公孙度被一剑穿心,长剑拔出来,泼洒出漫天殷红的血花,零落在青青的小草上,犹如点点盛开的野花。
而另一边,小月和闻人香呆在一起,屋内的几人全部都死了。
“不要走!不要丢下我一个人!”闻人香装出一副怯弱的样子,拉住小月的衣袖。
“我要去找妙老大,现在村里到处都是杀手,她很危险!”小月毫不留情地甩开袖子。
“她现在和柳公子在一起,不会有事的,”闻人香不屈不饶的抓着他的袖子不放,“小月,如果你离开了我,我没有武功,我该如何自保?”
“可是……”
“求求你不要把我一个人扔在这里……”她的眼里盈满了泪水,泫然欲泣。
“那我带着你一起去找她。”小月一把踹开了大门。
“不要……不要这样!”她不仅不松手,反而反手抱住了他精壮的腰,紧紧地搂着,脑袋贴在他的胸膛,一动也不动。
“闻人姑娘……”小月为难的想要推开她。
“不要走……不要这样……不要丢下我一个人……”闻人香死缠着不放。
此时,整个小村几乎已经血流漂杵,雨水中到处都是淡淡的粉红色,腥味熏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