乐凝妙闻言,端起桌上的酸梅汤一口气就喝完了,像是执行命令一般,这举动,看的端木神泽失笑。
“妙老大,这里还有。”小月将她的酸梅汤也端给了她。
乐凝妙端过小月手里的酸梅汤,不知道为什么有些心虚,和端木神泽在一起的时候,她不想看到小月,看到他心里总会怪怪的,像是欠了他什么似的。
这种感觉,乐凝妙不懂,也不喜欢。
热闹的一天很快就过去了,乐凝妙坐在书桌前,把玩着手里的鱼眼石,月色从窗外透了进来,像是远处阁楼上飘渺的歌声,夜风送来阵阵花香,沁人心脾,小小的鱼眼石散发出的黄光将她笼罩在一团光晕呢,看起来静谧又美好。
有人自花径走来,衣带当风,带起点点碎香,停留在门口,修长的手指叩响了门。
乐凝妙过去开了门,发现门外站着的居然是雪珖仁,随即便露出一脸警惕。
雪珖仁满脸的笑容凝结在嘴角,化作一抹苦涩:“我今天来是来向你道歉的,为我以前对你做过的那些事。”
乐凝妙吃不准他什么意思,眼中的警惕不减反曾。
“真的,以前我怀疑你,是我不对,”他苦笑道,“但事情已经过去了,有些事总能补救的。”
“补救什么?”乐凝妙冷冷的看着他,“我的武功被废了,这辈子不能习武了,你能让我恢复武功吗?”
月色清凄,幢幢的花影落在他的身上,他张口欲言,最后还是说不出口。
“我们还是做陌生人吧,虽然今天很谢谢你开口替我讲话。”说完,乐凝妙伸手便关门。
“等一下,”雪珖仁一手拦住木门,“我会尽力,我会尽我毕生之力帮你找恢复武功的方法。”
“什么时候找到了,再说吧。”
“你就这么不想……看到我?”他鼓起最后的勇气,“我以为我们是朋友。”
“曾经我也一度以为我们是朋友,”乐凝妙奇怪的看着他,“但是现在我发现有些人天生便没办法成为朋友。我不知道你今天来什么意思,你的道歉不管是出于真心也好,假意也罢,我接受。但是我再也不想跟你扯上一个铜板的关系了,当然包括你背后的雪莲宫,统统见鬼去吧!”
“对不起……”
“没人喜欢蹲在地牢里,没人喜欢老是被人怀疑是不是奸细,你说你是无心的,我相信,可这对我不公平,所以我无法释怀。”乐凝妙干脆把心底的话全掏出来讲了。
“可是……”
“没有可是,你有你的背负,我懂,站在你的立场上,你做的一切都是对的。所以不必说补偿什么,不包含真心的忏悔,毫无意义。如果回到两个月前,你还是会怀疑我是奸细,你还是会把我一个人扔在雪柳絮的手中,你还是会下令把我关在地牢,你还是会让我喝那杯毒药。”
“我知道那是假死药……”
“这不重要。重要的是,你我立场不同,所以永远无法走到一起,哪怕是成为朋友,”乐凝妙吸了一口气,“过去的我不想多说,未来自己看清便好,反正站在你的立场上,你所做的一切都无可厚非,但是你的立场,决定了我们的关系只能是陌生人。”
“不……”
“这样对大家都好。”说罢,乐凝妙甩开他的手,关上了房门。
乐凝妙有时候确实是傻,也不代表她什么都看不明白,雪珖仁或许是个善良的人,但是他疑心太重,做事太狠绝,从不给自己留后路。
不然的话,他们也不至于走到今天这一步……
乐凝妙有些惆怅,如果当初他没说那句话,没让她喝下那杯毒药,也许现在还有转圜的余地,毕竟有个天下第一神医的朋友,也很不错。
可是,他说:“你的药,你自己喝下去吧。”
那么,从今往后,再次相见,不是仇人,便是路人,只能如此,不是么?
门外的雪珖仁久久的站着,咫尺天涯,心中别是一番滋味。
敲门声又响起,乐凝妙打开门,皱眉道:“你怎么还没走?”
“离开无上神殿吧,这里很危险。”
“难道雪莲宫很安全?”
“我不是这个意思。只是这一路走来,我不相信你不清楚,如今神主在民间的声望到底如何。无上神殿大乱将生,轩辕大陆的政治格局也会来一次大洗牌,这趟水太深了,你不能扎进去。”雪珖仁苦口婆心地劝道。
“好,我知道了。”她点点头。
“你不打算敬神大会一结束就走吗?”
“你走你的,我有我要做的。”
“你会死的!”雪珖仁低吼道。
“不会的,”乐凝妙作势关门,“夜已经很深了,你走吧,我也要休息了。”
千言万语化作一声叹息,月光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与茂盛的花木接在了一起,同样的寂寞与芳华,裸露在清冷的月色中,还未入秋,便有了微微的凉意。
雪珖仁一语成谶,第二天的比武,果然发生了一件大事!
这日天气不是很好,一早上便起了团团的乌云,过了一会儿果然下起了大雨,众人只得聚在殿内,喝着茶吃着瓜果。
窗外的雨越发大了,竟有倾盆之势,大风将雨吹得斜了,有两个跑出去拿东西的侍女,打着油纸伞,转眼便被大风吹翻,浑身被大雨淋得湿透。
台阶下很快便聚集起了浑浊的黄泥水,走廊内的碗莲也被斜风大雨摧残的东倒西歪,屋外一片黑沉沉的,犹如入夜时分一般。
几个侍女不停地用扫把扫着走廊里被吹进来的雨汇成的水,把水扫到台阶下,就在这时,有人拿着一大卷白色的布帛冲了进来,嘴里喊着:“神主,不好了!不好了!”
所有人的目光都望了过来,正在和东倪国将军冷劲松亲密交谈的端木神泽淡淡的说道:“在神殿内吵吵闹闹成何体统?”
“神主,神宫外发生大事了。”白越惶恐的说道。
“什么大事?”
“神主,这是百姓们写的血书。”
“血书?写了什么?”
“历数无上神主数条罪状。其一,赋税繁重,致商人难以经商;其二,徭役横肆,致百姓家无壮丁;其三,色令智昏,肆意强抢民女;其四,滥杀无辜……”
白越展开血书念了三十几条,殿中众人俱是心惊不已,只有端木神泽依旧波澜不惊,让人猜不透他的想法。
“好,我知道了。”端木神泽打断了他的话,而白越手里的血书,才展开了一小部分,其余的看起来血色斑驳,想必惨烈。
“神主,宫外的大街小巷已经贴满了罪状书,我今天早上已经派人把贴罪状书的百姓都抓了起来,神主可是要审讯?”
“放了吧。”他淡淡的挥手。
“可是……”
“本尊说放了他们,”端木神泽的面色冷了下来,“一群愚昧无知的百姓也值得你这么劳师动众?纵然杀光了贴罪状书的人又如何?能堵得住悠悠众口?”
“可是神主,要是罪状书就此流传开来怎么办?”
“谣言止于智者,这件事情你不用再操心了。”
“那属下去查罪状书的幕后主使。”
“不必了,本尊自有打算,你下去吧。”
白越走后,殿中鸦雀无声,场中众人各怀心思,揣摩着风向。从沉珂花之死,到和远天王暴毙,再到文家村屠村惨案,场中谁人不晓?可毕竟是敬神大会,自己何必去触了霉头?于是一番歌舞升平,觥筹交错。
如今,白越将事情挑明了说,足可见,策划这些阴谋的人已经开始按捺不住了。殿中人都是轩辕大陆上的风云人物,什么风浪没有经历过?一时间,众人都心知肚明,想着回去要跟幕僚商量着支持哪位天王篡位了。
百姓愚昧自是不知,轩辕大陆的上层人物却知晓,神主就是想增加赋税,加重徭役,强抢民女也是办不到的,从五年前神主登基至今,手中的权力一直零零散散,大权都掌握在几个天王手中。
本来神主一登基,天王们就该放权了,可是这美妙的权力毕竟都掌握来了二十年了,突然间要拱手送给一个毛头小子,谁愿意?
上一届神主转世为一个婴儿后,由天王轮流抚养、教导,直至神主弱冠之年登基,这时,天王们也该放权,告老还乡。
而神殿内,则选出新一代的天王。
本来长老们不放权,不告老还乡已经算是于理不合,如今出了这等事,聪明人自然一清二楚。既然无法置身事外,众人都想着如何浑水摸鱼,为自己争取到最大利益。
出了这种事,乐凝妙最是气不过:“妖言惑众,捏造事实,其罪当诛!所谓清者自清,浊者自浊,这件事情是谁在幕后主使,谁心里最清楚!一而再再而三,简直就是不将无上神殿放在眼里!”
“乐姑娘似乎意有所指?”太安天王说道。
“我可没指名道姓!”乐凝妙更加愤怒,“如此捏造事实简直就是龌龊,神主光明磊落,自登基以来,所做的每一件事都问心无愧。想斗就堂堂正正的放马过来,使出这些鬼蜮伎俩,算什么英雄好汉!”
“各位怎么都不说话了?”乐凝妙在殿内走动,“既然大家都是明白人,那么你们应该做的是什么?是下达命令,禁止这些毁谤言论大肆蔓延开,维护神主的名誉!在座的除我之外,想必都是轩辕大陆的风云人物,运用自己的号召力,维护神主!若我知道有人本末倒置,是非不分,还妄想着与奸诈小人沆瀣一气、狼狈为奸,我第一个替神主杀了他!”
乐凝妙的面上满是冷凝之色,字字珠玑,落地有声。她这话无疑是激化了矛盾,逼着大家表态。
“我南越是绝不会做出背叛神主的事的,”南越女皇欧阳雅风率先表明了态度,“南越与神教同气连枝,交好已有数百年。”
“本宫这就下令让人禁止传播罪状书,”东倪国太子东方璟也微笑着表态,“神教乃国之根本,本宫不会坐视不理的。”
“待我修书一封寄予父皇,交予父皇定夺。”温如海态度不明的打太极,谁不知道,如今北恺国的皇帝已经没办法理政了,北恺国内,皇权争夺近乎白热化,皇子们各自为政,瓜分着大好河山。且谁也不服谁,都觊觎着皇位,跃跃欲试,北恺国皇宫就像一个炸药桶,只等着一丁点的火花将它引爆了。
“阿弥陀佛,西庸民风淳朴,神主就放心吧。”西庸第一大将慧觉大师捻动着手中的佛珠,模棱两可地说道。
其他一些小国家也纷纷附和,乐凝妙这才面色稍霁。
“所谓身正不怕影子斜,本尊奉天命而生,所做之事,自然不会有违天道。臧否且留给纷纷扰扰的世人言说,今日得众位力挺神教,本尊甚感欣慰。”端木神泽说道。
“不敢,此乃分内之事。”众人纷纷说道。
这件事情远没有这么简单,接下来的发展更加让人心惊。
还没开始在民间禁止传播罪状书,第二天,轩辕大陆各地都发生了大规模的暴动,打砸抢烧,毁坏神殿,大肆砍杀神教中人,有些极端分子居然用在神殿内埋炸药,将神殿炸的粉碎。
不停有探子急促的策马来报,刚刚说完,便倒在地上气绝身亡。
短短一天,一千多座神殿化作断壁残垣,神殿损失财产近一百四十万两黄金(那时候国库一年收入也就一百六十万两黄金),神教死伤人数达七千。
端木神泽坐在大殿上,像是天神一般,脸上看不出任何表情,只有眼底有一丝上位者的悲悯。
那些暴民门打砸抢烧的同时,大声嚷嚷着推翻神主的残暴统治,杀掉神主,为轩辕大陆带来福音。有些安分守己的老百姓见他们抢夺神殿,拿了这么多的金银珠宝,便也加入了行列,使得队伍更加声势浩大。
杀掉神主?如此大逆不道的口号都敢喊出来,这要是放在以前,是想都不敢想的。
“安排下去,把最好的伤药给那些受伤的教徒,至于为教捐躯的教徒,都以神使之礼厚葬。那些暴民,想必都是被逼无奈、无法维持生计,加上受到奸人挑唆才会如此,让官府别把他们关在大牢里,寻些事情给他们做,让他们养家糊口吧。”端木神泽安排道,他的心腹汪海立刻领命下去了。
乐凝妙钻进了神殿的书房,见端木神泽在飞鸽传书给各地的属下,忙的焦头烂额的,心里有些不忍。
“你怎么来了?”这是他办公的地方,闲杂人等若无要事是不能进来的。
“师妹看到师兄辛苦一天,特地给你送晚膳来啦。”乐凝妙露出一个甜甜的笑容。
“你自己吃了没有?”
“喏,”她指了指盘中的两双筷子和两只碗,“陪你一起吃,人是铁饭是钢,吃饭是最重要的。俗话说的好,车到山前必有路,船到桥头自然直,再难的事情总会有解决的一天,如果因此而拖垮了身体,后悔都来不及。”
“听你的,吃饭。”端木神泽放下纸笔,坐了下来。
乐凝妙拖了一张椅子放在书桌的对面,往他碗里夹菜:“神主,这些年你肯定过的很辛苦吧?”
“呵呵,为什么这么说?”端木神泽温和的笑道。
“想都想得到啊,以前你没有权力,处处受人掣肘,现在有了权力,却连遭奸人迫害。天天斗来斗去,肯定很辛苦,你说,真正到了无上神殿,才发现神殿中原来只有一张椅子,为什么为了那把椅子大家打破了头呢?家里的椅子多好,坐着多舒服,为何非要坐那一把椅子呢?”
“要是世人都这么想,那么天下就太平了。”端木神泽淡淡地说道。
“你永远是这样吗?不是微笑,就是没表情,就像摊上的面人儿,”乐凝妙忍不住说道,“你有没有哭过?有没有大笑过?”
“没有。”端木神泽微微一愣,心里荡起了淡淡的涟漪,他摇了摇头。
“那你的人生肯定很悲惨,你这一辈子都在尽力演好神主这个角色,”乐凝妙叹了一口气,“其实我觉得你已经做得够好的了,那些个奸人真可恶,我恨不得把他们的脑袋给剁下来!”
“世上不如意之事十之八九,看开就好。”
“他们都这么对你了,你还在忍让?”乐凝妙气不过,“再忍让就不是宽容,而是懦弱了!”
“那你说,怎么解决?”他微笑着看她。
“擒贼先擒王,我立刻杀了他们。”
“然后呢?”
“然后,”对啊,天王们是死了,可是天王们背后的势力还在,今天死了个太逸天王,明天说不定就出来了一个太白天王,只要那些势力还存在一天,就永无宁日,“然后……我也不知道了……”
“你知道的,你心里一切都明白。”他的双眼里饱含着无限的睿智,让乐凝妙沉陷在这样的目光中,不能自拔。
“要不,咱们让他们先窝里斗?”
“你说,他们是会先忙着窝里斗,还是一致对外?”
乐凝妙噤了声,答案很明显。
“难道我们就这样坐以待毙吗?”
端木神泽没有意义又很有深意地笑了笑,不再说话,徒留乐凝妙一个人茫然不解。
沉默的吃完饭,乐凝妙收拾好碗筷:“我留下来帮你研墨吧,你一个人不方便。”
“也好。”
乐凝妙将盘子交给书房外的侍女后,退了进来,细细的研墨。窗外的夜色渐渐弥漫,屋内的夜明珠的光芒便更加明亮起来,屋内一片寂静,只听得到毛笔在纸上扫过的声音,和她磨墨的声音,墨香萦绕在两人中间,像是一种奇异的牵绊。
直到夜明珠的光辉渐渐暗淡,乐凝妙才发现,这一夜,竟然就这么过去了。
“神主,天亮了,休息一下吧。”她心疼地说道。
“天已经亮了吗?”他抬头看了一眼窗外,“我不能休息,今天还要去往灾情最严重的地方,安抚人心,慰问神教受伤教徒,祭奠死者。”
“我和你一起去。”她不假思索地脱口而出。
“乐姑娘,你也累了一天了,回去歇息吧。”他抬手,温柔地摸了摸她的头。
她的脸红了起来,结结巴巴地说:“我不累,我要跟你一起去,我要帮你打头阵,冲在战争的最前线,哪里危险去哪里,做你的护身符!”
他失笑:“我从来都不需要护身符的。”
“以后我就是,”她拿下他的大手,小手贴合在他的掌心,轻轻一击,“击掌为誓,若违此誓,五雷轰顶,永世不得超生。”
“别对自己那么狠绝……”这样的话,谁听了不感动?谁听了不动容?望着她眼里的认真与坚定,他内心的冰层被一粒种子破开,长出可爱的嫩芽,即使在残酷的严寒中,依然坚强挺立,试探着生长。他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无奈的笑。
“那你答应带我去!”乐凝妙趁机提要求。
“好吧,我带你去。”他牵着她的小手走出了书房,乐凝妙的脸上烫的可以烧开水,心里却是甜蜜蜜的。
两人刚走吃书房,便听到有侍卫来报:“神主,不好了,一些江湖人士也参加了暴民的行列,开始进攻神宫的宫门,说是要……说是要……”
“说是要替天行道,推翻我的残暴统治?”端木神泽接道。
“是……是这样的……”
“他们进攻到第几层了?”
“第一层第二层没有设防,他们很轻松就攻了进来,第三层还在攻,他们对神宫里的人肆意砍杀,场面十分惨烈,”侍卫焦急地禀报道,“不过,已经派人通知了五位天王了,他们很快就会派人来支援神宫,杀掉这些犯上作乱的乱臣贼子。”
乐凝妙一想,坏了坏了,要是五位天王带了人来,只怕会将那些无知的暴民全部杀光,到时候责任又推到了神主的身上,这不是坐实了那些谣言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