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晃晃的阳光非常刺眼,当乐凝妙醒来的时候,有一瞬间的恍惚,不知道自己在哪里,很快,她便反应了过来,这是无上神殿,神主给她安排的房间。
身上已经换上了干净的衣服,伤口也被处理好了,流血的地方包上了纱布。床头柜上很体贴的放着一碗参汤,还冒着热气。
乐凝妙的身体还有些虚软,端起那一碗参汤便一饮而尽。
这时候,侍女推门走了进来,见乐凝妙醒了,赶紧在她的背上塞了一个枕头:“乐姑娘,厨房已经做好了吃的,你要不要先吃点什么?”
“神主呢?”
“神主在大殿里。”侍女恭声回答道。
“神主在大殿做什么?”她的心里涌上一层不安,“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没有没有,各国的贵客和信徒们只是要求见见神主。”
见见?不会是申讨神主罪行吧?在这种年代,天灾人祸往往会被百姓们说成是上位者无德,天降刑罚。
乐凝妙赶紧掀开薄被,穿上鞋子,抓了一件外袍便跑了出去。
跑到大殿的时候,正听到一个江湖侠客说:“神主,从我们来到无上神殿开始,从罪状书广为流传到暴民们对各地神殿打砸抢烧,再到暴民‘起义’,紧接着又是堆尸地被发现,最后又是大地震发生,本来我一直对坊间关于神主的不利传言持保留态度,可是现在我觉得,坊间传闻未必是空穴来风,捕风捉影!”
“神主,神也是会犯错的,我们布衣犯错,血流三尺,你们天人犯错,那可是伏尸百万、流血千里、天下缟素啊。”温如海装模作样地叹了口气。
“神主既然是天神的化身,自当以维护天下百姓的利益为己任,如今大肆剥削、压榨、奴役百姓,何故?不过是贪婪作祟,神主享尽世间烟火,得到天下供奉,自当修身养性,清心禁欲,倘若再不知悔改,轩辕大陆将满目苍夷啊。”司徒默奎上前一步说道。
底下很多人纷纷点头,同意他的观点。
“大肆剥削、压榨、奴役百姓?”乐凝妙冷然的声音在大殿内响起,“亏你还是神主的忠实信徒,说出这等话来简直其心可诛。神规中说过,任何时候,不得质疑神主所做的任何事情!神主高风亮节,对百姓爱戴有加,何时做过剥削、压榨、奴役百姓的事?罪状书上罗列的罪状,的确不是空穴来风,捕风捉影,却是有心人栽赃陷害!”
“你有什么证据说那些罪状是有心人栽赃陷害?”南越彩衣教的池垠玄座冷哼一声说道。
“人言可畏,傻子都不会将这些事情做的光明正大吧?”
“史上那么多昏君暴君,做那些压迫百姓的事情,哪个不是光明正大?”池垠玄座拢袖,仗着身高的优势,冷冷的凝视着她。
“你知不知道将神主比喻成昏君乃是大不敬?”她毫不畏惧的上前一步。
“你休得断章取义,我不过就事论事,”他在殿内行走着,“神的子民最重要的权力,便是言论自由的权力,再说了,若是神主没有做过那些事,我又怎会在此置喙?”
“我看你跟那些有心人是一丘之貉吧?”
“你血口喷人!”他一脸愤怒的指着她!
“是我血口喷人还是你做贼心虚,你心里最清楚!”乐凝妙冷笑着,“怎么着?他们许给你什么好处了?”
“乐姑娘,你不能太偏激,”太安天王说道,“大家不过是各抒己见,就事论事,没有任何侮辱神主的意思。”
“这不是侮辱,这是指责!”
“身正不怕影子斜,神主若是没有做过那些事,又何须怕人指责?”回风天王说道。
“他们对神主的指责,怕是正中你们下怀吧?”乐凝妙挑眉,一脸讥讽。
“你什么意思?”回风天王一拍桌子,怒吼道,“难道你的意思是,那些事情都是我一手策划的?”
“我没有这么说!”
“你说那些事情都是有心人一手策划的,那大地震呢?天神的惩罚呢?这也是能造假的?这根本就是天神之怒,从这一点上就可以看出,这些事情真真切切是神主做过的!”一个鲁莽些的江湖汉子说道。
“对!那大地震怎么解释?”一石激起千层浪,大殿中许多人都嚷嚷道,一时间,群情激愤,矛头直指端木神泽。
“哪朝哪代没有地震?难道每一次地震都能怪神主吗?东倪国开国皇帝结束多年动荡,让四海归一,难道算不得功名显赫?在他登基的第一年,还不是照样发生了百年难遇的大地震?第二任皇帝瑜衡宗使得南北经济差距相去无几,使东倪国的国力大大提升,算不得一代英明帝王?在位期间还不是照样多次发生地震?还是说苍天都是无眼的?地啊地,你不分好歹何为地?天啊天,你不辨忠奸何为天?”
乐凝妙的话句句铿锵有力,南越女皇欧阳雅风忍不住抚掌而笑:“说得好!地震这种天灾本是自然现象,就像天地间,分久必合,合久必分一样,再自然不过的事情,也值得你们摆到台面上来大做文章?岂不是让人笑掉大牙?”
“陛下此言差矣,你说地震乃是自然现象,和天相无关,跟上天的旨意更是没有丝毫的关系,那要照你这么说,岂不是连神主也是那坑蒙拐骗之徒?”夜郎国的大皇子说道。
“放肆!”欧阳雅风浓眉一拧,霸气油然而生,黑衣无风自动,冷厉的眼神直将那皇子*得打了一个哆嗦,“身为神教的信徒,受天神庇佑多年,今日说出这等话来,简直就是背信弃义,也不怕遭天谴?”
夜郎国的大皇子被她堵得没话说,南越彩衣教的池垠玄座一脸嘲讽的又说道:“神主做过的那些事情,做都做了,如今反倒不让人说了?”
“你若非要拿着那些子虚乌有的事情说事,我也不介意拿你做过的事情说事。”欧阳雅风朝他递过去一个警告的眼神。
“哦,我倒是不知道我做了什么该遭天谴的事。”他拢了拢袖子,冷哼一声,面无惧色。
“所谓家丑不可外扬,你做过的那些事情,等回到南越后我再跟你秋后算账。”
“你!”他的额头上青筋暴起。
“神主,你还是退位吧!”不知道是谁在人群中嚷嚷了一句。
“就是,你还是退位吧,这几天各地余震不断,想必天神的怒火还没有熄灭,你要是一天不退位,轩辕大陆一天不得安宁!”又有一人在下面起哄道。
“神主,你要为你做过的事情承担应得的责任!竟然天神已经抛弃了你,你就早点退位吧,神主这个位置,能者居之,贤者居之,你就赶紧退位吧!”
“神主退位!神主退位!”
“神主退位!”
……
底下吼声一片,乐凝妙气急败坏地吼道:“都给我闭嘴!”
底下还是一片吵嚷声,乐凝妙忍不住释放出自己的阴气,引来无数阴魂笼罩在大殿上,大殿内顿时如入夜时分一般,暗淡无比,阴风四下呼啸。
乐凝妙这算是怒极了,超常发挥,底下那些起哄的江湖人士被铺天盖地的阴魂骇到,顿时没了声音。
乐凝妙满意的松了口气,端坐在大殿上的端木神泽突然开口道:“关于退位的事情,我会慎重考虑的,你们的意思我大体也明白了,今天就先到这里吧。”
“无上神主,福泽苍生,与日同辉,千秋万岁,恭送神主,神主永享仙福!”众人跪下行礼道。
乐凝妙突兀的站在这一群人中央,忽然觉得无比讽刺,连八月的大太阳,也无法温暖她的心。
她上前一步,握住端木神泽的手,坚定的站在他身旁,同他一起远离这是非之地。
敬神大会也结束了四天了,可是来参加敬神大会的人,只有极少数离开了神宫,大家都在深宫内吵嚷着,观望着,一场利益的争夺战在没有硝烟地进行着。
“可怜夜半虚前席,不问苍生问鬼神。”乐凝妙冷笑一声,从桌上拿起端木神泽的属下刚刚寄过来的一封密报。
密报上写着,大地震造成了巨大的死伤,遭遇地震的州府,幸存者不及原来的十分之一。由于人手不够,官府和神教的救援都很难展开。更何况,神教现在在进行救援的时候非常艰难,因为百姓们非常痛恨神教的教徒,哪管他们是不是来救援的,看到就先举起农具扑打过去。
紧接着,是地震引起的一系列恶果,由于八月份气候炎热,死伤者又太多,填埋工作也进行的非常不顺利,没有及时填埋的那些尸体全部都腐烂发臭,使得老鼠虫蛇横行,造成了巨大的瘟疫,有不少地方,已经成为了一座死城,一片惨不忍睹之像。
轩辕大陆因为这场地震使得不少地方满目苍夷,可是住在神宫里的那些各个国家的上位者,不思考着怎么解决民生问题,反而整天在这里为自己的利益嚷嚷,要求神主退位,怎能让乐凝妙不感叹他们不问苍生问鬼神呢?
“神主,我们要拨款下去,尽量把那些幸存的百姓都安顿下来。”
“拨款?”端木神泽有心无力的叹了一声,“财政大权并没有完全掌握在我手中。”
“那便派太逸天王他们去,在他们尽心尽力把这件事情做好之后,你再把功劳全部揽到自己身上来。”乐凝妙不假思索的提议道。
端木神泽抚上她的脸,眼里漆黑一片,如夜雾一般迷离:“你认为,这种时候我能将功劳全部揽到自己身上?”
乐凝妙眼珠子一转,这才明白自己的提议有多愚蠢,这种时候,正是端木神泽和太逸天王他们的大战时期,让太逸天王去做这件事,不是给他加人气、涨声望吗?
“而且,即使我让他们去做,他们也不会去做。你认为现在民间的暴动还能掀动的起来?既然民心已经没有多大用了,他们自然不会再在这件事情上面浪费力气,只会竭尽全力拉拢轩辕大陆的上层人物,以寻得他们的支持,增加自己的筹码。”
“那我们也去拉拢他们,前几日我跟东倪国的太子东方璟结拜为兄妹了,我相信东方璟定然是站在我们这边的。”
“然后呢?”
“我们能战胜天王们的!太逸天王承诺给他们的利益,我们也可以承诺,甚至更多!”乐凝妙急切地说道。
“天王们不是在承诺他们利益,”端木神泽叹了一口气,眼神幽深,像是深不见底的深渊,站上去往下看只觉得慎得慌,“神教存在几百年了,在一代一代神主的手中,势力范围不断扩大,触角遍及整个轩辕大陆。每一年神教敛财甚至比各国的国库收入还要多,而天王们承诺给他们的,无非就是缩减自己的势力范围,将更大的利益让给朝廷。”
乐凝妙觉得自己隐约好像触碰到了什么核心的问题,可是犹如雾里看花一般,摸不清,看上去真相似乎只隔了一层竹纸,可是那层竹纸却不知从何捅破。她隐约好像明白端木神泽想要什么了,可是又摸不清,脑海中像是塞进了一团浆糊。
端木神泽不想让出利益,然后呢?然后呢?然后他想干什么?不对,事情远没有这么简单,那么事情到底是怎样的?端木神泽到底是怎么想的?
乐凝妙想不明白,也问不出口,因为知道,问了,端木神泽也不会回答。
“快到午膳时间了,我去厨房端些温凉滋补的东西给你端上来,这些日子你也累了,下午我再给你泡一杯迷迭香茶,给你醒脑提神。”
“这些日子跟在我身边东奔西跑的,你也累了,注意休息。”
乐凝妙的心里涌起一层淡淡的甜蜜,甜甜的笑道:“我不累,为你做的一切,我都很开心。”
他叹,抓过她的小手放在手心,问出一个沉重的问题:“如果有一天我失败了呢?”
“那我也要和你在一起,陪你站在风口浪尖我都不怕,陪你面对人生的低谷我就怕了?”乐凝妙的语调轻松调皮。
感动无言的在心底蔓延开来,犹如午夜穿过弯弯曲曲的小巷,在寒风中瑟缩着踽踽独行,抬头见蓦然发现不远处的家门口点着一盏昏黄的灯,整个冬夜因此温暖。
乐凝妙想了想,接着说道:“如果你死了,我就帮你报仇,把那些害死你的人全杀光,然后我再陪你一起死,总之你要相信,我会一直陪在你身边的。”
“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他将她的手贴在自己的脸上,漆黑的眸子凝视着她,仿佛要透过她的眼睛看进她的心里,窥探那些隐藏在内心深处的秘密。
“你是神主,我自然……自然……”乐凝妙说不下去了,脸色霎时间红的像是靡丽的一树桃花。
“神泽。”
“什么?”乐凝妙呆呆的看着他,脑袋反应不过来。
“凝凝,以后叫我神泽。”他郑重的说道。
凝凝?乐凝妙的脸顿时红的像是深秋的枫叶一般,可爱又可怜,让人看也看不够,却又不忍采撷。
“嗯,”乐凝妙重重的点头,脑子晕晕乎乎的,喃喃道,“神泽,神泽……神泽……”
她从他的大掌中抽回自己的小手,跌跌撞撞地走出书房,在走的过程中,不小心撞到屏风,绊到凳子,踢到桌子角,差点摔了个大马趴。
只见她红红的脸上挂着傻笑,撞到了也不知道痛,嘴里喃喃的念着:“神泽……神泽……”
见她那傻乎乎的样子,端木神泽的心里暖洋洋的,疲惫的心因她的可爱表现跳动的更加强烈。
本来是想去厨房端些吃的,可是由于满心都是端木神泽,乐凝妙根本就忘了厨房的方向,像是无头苍蝇一样四处乱转,回过神来的时候,才发现自己不知不觉已经转到了花园的一个偏僻角落。
正打算离开,却听到前面传来了熟悉的说话声。
“不知陛下打算回到南越后怎样处置我啊?”池垠冷冷地说道。
“新仇旧恨,国仇家恨,你觉得我会怎样处置你?”欧阳雅风睨着他,冷艳的面容上遍布寒霜。
“陛下言重了,草民向来安分守法。”
“安分守法?欺压良善,把持朝政,剥削百姓,贪污银两……还要我再列举几条罪行吗?”
“陛下不要血口喷人啊,我为了南越兢兢业业,克己奉公,就算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吧。”他不紧不慢地说。
“要我提醒你吗?二十年前,朱雀门事变……”
他的脸色蓦然大变,像是被踩住了尾巴的猫一样,拔出腰侧的剑便朝欧阳雅风刺了过来,凌厉的剑气使得周围的花草都瑟瑟发抖,溅起微小的花瓣疾退在空气中。
欧阳雅风不慌不乱的拔出身侧长剑,与他缠斗在一起,相互过了十几招之后,欧阳雅风渐渐地落了下风。
不过欧阳雅风的剑比较好,不知是用什么材质打造的,居然将池垠的剑削断了。池垠也是个识货的,一见欧阳雅风的剑,面色瞬间变了变:“三大神剑之一的斩情么?”
“正是。”
“不可能,三大神剑早已随着魔教昆明神教的灭教而消失,你又怎么可能得到神剑?”
“谁说魔教被灭了,三大神剑就消失了?今日让你死在斩情下,也算是看得起你了!”
池垠身为彩衣教的玄座也不是省油的灯,凌厉的几招过去后,居然打落了斩情,那把荡漾着碧光的剑清鸣一声,插入了远处一棵百年合抱的大树中。
欧阳雅风失去了趁手的武器,连连落败,在两人的搏斗中,几次差点死在他的掌下。
打斗的过程中难免肢体碰触,突然,池垠正打算一掌轰向她的腹部,却在半途中顿了顿,面上出现一抹复杂的神色:“不可能!那个杂种居然没死!”
乐凝妙顿时感觉不妙,他定然是察觉到了欧阳雅风腹部的生气,肯定想再次扼杀了欧阳雅风腹中的孩子。
虽然乐凝妙也不明白为什么欧阳雅风要留着一个和奴隶生的孩子,但是毕竟人命关天,她毫不犹豫的冲了出去,将自己的阴气释放,快速结印,召唤起周围的阴魂,阻挡了池垠前去的脚步。
“又是你?”池垠面色非常难看的转过头来。
乐凝妙一言不发,朝欧阳雅风使了个眼色,两人很有默契的合攻起池垠。
池垠的轻功比不上江公公,在闪躲那些阴魂的时候有些狼狈,他自知今天在两人手里还讨不了好的了,索性放弃了杀人的打算,朝欧阳雅风的头发袭了过来。
乐凝妙瞬间便明白了他的意图,上次在帮欧阳雅风引魂后,她问过欧阳雅意,夺魂术是怎么回事?
欧阳雅意告诉她,夺魂术是一种十分邪门的巫术,只要拿走孕妇的一缕头发,便能施展邪术,将她腹中孩子的魂魄打散。
两人面色一凛,更加不敢掉以轻心,好在这时候,欧阳雅风身边的侍卫过来了,才缓解了两人的压力。
眼见着那侍卫要吹口哨引来更多的人,他只好恨恨的向后一飘,落在一片牡丹花的花瓣上,飞一般地离去。
“乐姑娘,今日多谢你出手相助。”
“举手之劳,不用客气,”说着,乐凝妙又想起了午膳的事,“哎呀,我得赶紧去厨房,午时都过去大半会儿了。”
“乐姑娘慢走。”
乐凝妙胡乱的点点头,飞快的朝走廊那一头跑去。欧阳雅风看着她的背影,若有所思地皱了皱眉。
她身旁穿着藏蓝色衣服的侍卫说道:“确实有点可疑,她用轻功可以更快。”
回到书房,将盒子中的小菜摆到桌上,乐凝妙说道:“我看南越的女皇欧阳雅风和彩衣教的玄座池垠关系剑拔弩张的,池垠看似支持太逸天王他们夺权,我们不如趁机把欧阳雅风拉过来?”
端木神泽摇了摇头,露出一个高深莫测的笑容:“欧阳雅风只会保持中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