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玦的房间内有股淡淡的药香,颜樱依次拉开抽屉,当中一个摆满大大小小的药瓶。
看来当真是病了?寻芳司收到的消息是,孟玦为了在爱妾面前展示他新得的宝甲,自己拔剑反刺,结果好巧不巧甲胄被一剑刺破,他也险些丧命。
颜樱细细打量眼前的男人,不知为何,这个孟玦总让她有种违和感,跟寻芳司收集的消息对不上,此人衣衫华贵威严刚猛,却差了点上位者稳如泰山的气势。
颜樱想了想,让无尘脱去孟玦的衣服检查他身上是否有新近的刀伤。
无尘手脚很是麻利,确认道:“有!有伤,在、在左下腹,看起来像是剑伤。”
颜樱嗯一声,继续检查窗棂,突然她脸色一变,厉声道:“离他远点。”
无尘向来听她的话,衣服都来不及给孟玦穿好,几步蹿到了她身边。
颜樱低头细看着窗棂。
窗棂已经变形了,朱漆剥落,木格上都是细小的裂纹。
其他屋子器具如新,处处奢华,唯独此间的窗棂如此。说明这间卧房要么时常有妖出入,要么操控邪宝的人在此久留过。
只此一点也不能坐实孟玦就是有问题的,她继续在屋内巡视。
都说孟玦对自己的容貌格外爱惜,喜欢照镜子,还随身携带镜子,现在整间寝殿内竟然找不到一块镜子。
铜镜会保留妖的残影,定是有人故意处理掉了。
这城主怕是有些问题啊!
颜樱表情变得凝重,亲自取了灵蜡点燃,弹向孟玦头顶。
两人目不转睛盯着蜡芯,不成想,不仅没测出妖气,竟然也没有半分灵力,这声名显赫的孟城主竟然当真只是个凡人。
这跟颜樱想的不太一样。
她猜想这城主府应该就是五灵阵的阵眼之一,孟玦则是看守者,毕竟这大宅一直都是他们家族的私产。大妖盗走秘宝,就是为了摧毁阵眼,这才逼得明钰用上了同悲阵,伤敌一千自损八百。
但孟玦竟然是个凡人?凡人如何肩负着看守阵眼?
颜樱瞬间想起看守镇山玉璧的杨氏族人,除了大族长杨醴是仙门中人,子孙后代连灵脉都未能继承。
难道仙门的传言是真的,看守五灵阵的家族都已经没落。
等等!她刚到雍州采气时,府里流仙杯的辉光又是怎么回事?
孟诀该不会是听信了长生不老的鬼话,暗地里拿到了流仙杯,喝了流仙酒吧!
颜樱抱着肩在房间内踱步,喝了流仙酒,就会被妖邪替换。
他若是已经喝了流仙酒,那就是妖邪的同类了!!!
可是,刚刚灵蜡测出他是凡人,凡人的身体根本承受不了流仙酒。
而且,明钰是收到了孟玦的求救信才能及时赶回来,困住了盗宝的妖,让五灵阵免于崩溃,这也说明他不太可能与妖勾结。
那他寝室里妖气造成的痕迹要如何解释?
颜樱穿的是窄袖云纹束腰衣裙,她秋水盈盈的双眼不停打量着孟玦,天然上翘的嘴角会让人误以为她心情很好总是在笑,可无尘一见到她眯起眼,露出熟悉的表情,立马觉察到不好。
城主虽有嫌疑,可罪不至死啊!这可是师兄的亲爹爹!
“嫂、嫂嫂,事情还未弄清楚,或许有误会。”
“我要做的,就是防止出现不可控的误会。”
无尘见颜樱手伸进挎袋里,从当中抽出一根银色的绡带,抬手便将孟玦绑了个结实。
庆幸庆幸,只是给绑住了,无尘松了口气。
解决了孟玦的事情,两人继续排查余下的人。
后院,青年管家翘着二郎腿坐在药炉前,保持着打扇子的姿势。他穿一身蟹壳青的素锦长衫,面容清俊,神情傲慢,眼神里透出一股冷漠,持扇的手很是耐看。
虽是个下人,却比孟玦更有主子的气势。
“你入府时,可见过此人?”
“见、见过,府内的管事,做事很周到。季宫主似乎对他很关注。”
季淮舟不知是太闲,还是别有深意,数次找上青年想同他切磋棋艺,都被对方婉拒了。
寻芳司的线报里提到过这青年,是最近一年才出现在府内的,开始是做门客,不久便成了城主的心腹幕僚,短短几个月,竟然成了府里的管家?
若孟玦寝室内有妖邪出入,作为心腹,此人也未必清白。
无尘见她点头,便点了灵蜡放在青年头顶,蜡芯儿的颜色未变,火焰却突然蹿出几寸高,光焰大盛。如此充沛的灵力,简直能匹敌宗门之主了。
还真是真人不露相啊!寻芳司的人都没查出来这人竟然是仙门中人。
仙凡有别,仙门中人向来瞧不起凡人,他隐姓埋名藏在城主府做管家的行为,便有些耐人寻味了。
灵蜡很快要燃尽了,无尘去拿他头上的蜡头时,将他搭在二郎腿上的衣摆碰了下去,露出他脚上的银线云头靴。
银线莲纹的鞋底正对着颜樱,她犹如被定在了那儿一般,呆呆地盯着那鞋底。
暗道难道有如此巧合?
杨氏宗族的杨七郎穿得就是这种纹饰的鞋,杨七郎从滢娘手里骗走了流仙杯,就此失踪了,人间再无踪迹,连杨府都找不到他生活过的痕迹。
这青年就是杨七郎?
可惜她从滢娘手里得来的鞋样被水泡坏了,否则便能对比一下鞋样,确定此人的身份。
不管他是不是杨七郎,身为仙门中人,隐藏身份混在城主府便很可疑,先绑了再说。
银色的绡带又将青年捆了个结实,考虑到他是仙门中人,颜樱特意加了双重禁制。
这是她梦泽三宗的秘宝,除非她亲自解除,任何人无法解开。
能查的都查了,无尘一脸认真地道:“为了公正,嫂嫂也、也测测我吧。”
点灵蜡也十分耗费灵力的,颜樱点了这许多次,已经有些累了,摇头拒绝:“若你有问题,这些人怕是都过了奈何桥了。”
众人都陷入了幻境,唯独无尘清醒,他若是想下手,实在是太便利了。
无尘这口吃得很特别,熟悉的人一听便知,即便有人冒充他,也很难冒充得了他说话。
颜樱将每人住处标记好,做到心中有数。
将府里人又清点一遍,她眉头紧皱,问无尘:“没有落下的人了?城主府里有一位小夫人,容貌极美,身量还要高出我一头,怎未瞧见她呢?”
无尘正按照她的要求贴符,入阵者每人的房间都贴一张,这样只要阵中人苏醒,颜樱立刻便能知晓。
他困惑地望着她,努力想了想:“咱们刚刚将、将府里所有人都看过了。”
“没有遗漏的女眷?”
“绝无。”
无尘做事异常认真,府内上百间房他一一确认过,再无其他人。
颜樱闻言心里一凉,那小夫人是怎么回事?
那女子说起城主府时口吻很是熟悉,必是府内的人,对她也没有恶意。若不是被她推落莲池,颜樱也很难发觉她已在幻境中。
无尘几次张嘴想问明钰的情况,见她满面困惑的表情,叉着手在原地踱来踱去,又将话咽了回去。
他忍了忍,到底憋不住道:“嫂嫂在阵中,见、见到师兄了吗?”
颜樱被他打断思绪,茫然了片刻,等回过神,不情不愿地嗯了一声。
不仅见到了,还挨了他一剑。若非九方明钰给了她一剑,现在她还在幻境中呢。
无尘担心道:“师兄,找到那只妖了吗?”
颜樱摇头:“应该是没有。他受幻境影响,把里面的人都当成了妖。里面的人唯恐避他不及,想尽法子跟他周旋。”
她将幻境中的事捡重要的说给无尘听,又讲了这幻阵的厉害之处。被拉进入的人都受了影响,明钰认为宾客们是妖,众人也觉得他是妖,彼此都已被迷惑了心神。
听到明钰对宾客出手,利用搜魂来找到那只妖,无尘并没表现出意外。
同悲阵一开,明钰便只有一个信念,不揪出盗宝的大妖不会撤阵,抱着玉石俱焚的态度,手段上自然不会温柔。
无尘不知道他在阵中的情形,已经过了几日,颜樱是唯一一个被诛杀后出阵的人。
他再想问些什么,便见有金色的辉光散佚出来,星星点点,像是金色的雪片。
“师兄!”
无尘惊叫一声,向着九方明钰所在的花厅跑去。
进了门,无尘飞跑过去跪坐在明钰身前,上上下下打量他,扁着嘴一副要哭出来的样子。
“师、师兄伤得很重。”
颜樱缓步走进来。明钰身上腾起的辉光比上次黯淡了,他双目紧闭睫毛轻颤,嘴角有血溢出,看来维持同悲阵比想象的更难,他怕是要到极限了。
同悲阵取的是“万古同悲”之意,起了此阵,就算能擒住大妖,明钰会落得什么结果目前仍是难料。从起阵开始,他打得就是玉石俱焚的主意。
可见当时状况危机,不得不这么做了。
颜樱心情很复杂,她认识明钰这么久,从未见他如此狼狈过。
无尘眼巴巴地望着她,虽未说一字,眼神里都是恳求。
要怎么帮?她能做的都做了。
颜樱抱着肩膀在屋内踱步,片刻后,她突然抽出地火剑冲着明钰刺去。
她这一剑来势汹汹,毫不留情,吓得无尘魂都飞了扑过来拦她。
无尘跑的太快太猛,扑通一声跪在了她身前。
“嫂嫂,不、不可!”
颜樱执剑的手很稳,她是深思熟虑后才动的手,算不上有私心,她冲着无尘抬了抬下巴道:“让开。我想过了,这样对大家都有利。”
只要她在九方明钰身上戳一剑,他身体受伤后,灵力无以为继,自然要撤阵。同悲阵一破,大妖逃了,幻阵也就解了,皆大欢喜。
至于五灵阵的秘宝,那是明钰该去想的事,她救他一命不就是大善人了吗?
无尘频频摇头,急着解释憋得脸都红了。
“当真不可。危、危险。”
颜樱的剑尖依旧对准明钰,耐着性子解释:“我是在帮他。你师兄开启同悲阵,就是想尽快将大妖找出来。可是这妖脑子不差,又有帮手,知道跑不掉,就势摆了个幻阵,将众人都拉了进去,要把你师兄拖垮。”
明钰的状态极差,现在都没抓到大妖,他已经没什么机会了。等他油尽灯枯灵力续不上,阵法一样会破,妖照样会溜掉,说不准还搭上他一条命。
“你没进过幻境,不知其中凶险。明钰受影响太深,神智错乱了,看谁都像是大妖。我这样做,是救他的命。”
无尘点头,他都听懂了,却还是拦在明钰身前。
“我拦你,并非为、为了师兄,你只要袭击他,这条胳膊就保不住了。”
这也是同悲阵的可怕之处,明钰灵力支撑阵法,外溢的灵力会将靠近他的东西都绞碎,外力根本无法停止阵法,只有作为主阵的明钰撤阵法才行。
怕她不信,无尘用符篆折了只纸鸟,催动它朝明钰身边飞去。
符篆瞬间被化为齑粉。
颜樱惊讶地挑了挑眉,向后退了两步,思索着接下来要怎么办。
她还没找到布阵的人,很可能再被拽入幻境内,按照第二次比第一次影响深来推断,她下一次的经历很可能会很凶险。
破阵也罢,抓人也罢,总要她先保住小命。
她靠着博古架打量着明钰的屋子,看看有什么能用得上的。
这间房应该是明钰的起居之处,一应用具比其他屋子都要奢华,器物华贵,陈列考究,屏风、坐榻、桌案丝毫不比王宫内廷差。
她走到床铺前,翻着明钰的包袱,除了换洗的衣物,还有一大叠画好的金色符篆。
看朱砂的颜色,应该是新画没多久的。
当中有几张符极为复杂,无尘倒是一眼就看出这是龟息符,能在关键时刻保命。
无尘觉得师兄画这个又留在包袱里,显然不是他自己用。师兄是料定嫂嫂会来?给她准备的?
颜樱一一细看,这些符,多是高级防御类的,她一把将所有符全部塞进了袖中。
剩余的灵力不多了,这些符勉强算是多了重保障。
包袱里竟然还有一只小钗,非金非玉不知什么材质,拿在手中便感觉有股让人心安的力量,纷乱的心情竟也平静下来。
看不出来历,应该是件秘宝,否则值得明钰左三层右三层地裹起来?
至于包袱里为何有这小钗,以他那个吝啬抠门的性子,绝不可能是送其他女子的礼物,除非他没安好心。
她将避水簪收进挎袋,将小钗戴在了头上。
有这些东西傍身,她稍微安心了些,淡定问:“被盗的秘宝,是封印五灵阵阵眼的秘宝吧?”
无尘脸上闪过片刻的惊讶,他们师兄弟三人同时出现在城主府,他就知道瞒不过嫂嫂的。
“非我故意隐、隐瞒,卷入此事中都要倒霉。”
颜樱又问:“妖邪竟然来盗宝,难道这次的秘宝无法毁掉?”
或者是来不及毁掉了。
污染镇山玉璧用了几十年,毁掉榕洲的阵眼秘宝同样用了几年,以此类推,城主府的秘宝怕是一时半刻难以破坏。
能逼得明钰祭出同悲阵,说明这秘宝绝对不能离开城主府,否则五灵阵便危险了。
她自言自语道:“倘若你师兄困不住大妖,也不允许秘宝被带走,他若是发起疯来,不会来个玉石俱焚吧?那我们就死得冤枉了。”
无尘眨眨眼,垂下头没说话。他没有替师兄辩解,觉得这种可能性极大。
师兄绝对不会允许大妖破坏阵眼的,平日里师兄懒懒散散对什么都不上心的样子,一旦动怒,怕是会引起人间大劫。这也是师尊不放心他的原因,悲悯对他来说是拯救众生,若为了大义牺牲一小部分人,在师兄看来这根本不算是代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