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定了定神，心道不能应门，一动不如一静，也不知道楼下的是什么东西，她且看看对方到底想做什么。
叩门声一直响着，敲门的人似乎很有耐心，不见人应答便一直叩门。
颜樱忍了忍，还是决定下楼看看，若让他这么敲下去，哪怕没有妖邪都要引来妖邪。
她走到楼下，隔着门板口气不善地问：“深更半夜扰人，来者是人是妖？”
叩门声停了，一个清润的声音道：“姑娘，夜深雨急，前不着村后不着店，不知能否借宿一宿，明日天明我便离开。”
颜樱眉头一皱，这个声音她可是太熟悉了，可他这话可就古怪了，相识多年，他不可能听不出自己的的声音。
故作不识？这是玩的什么花样？
她透过门缝向外瞧，只见来人身材颀长，眉目疏朗，穿一身半旧的蓝色窄袖棉长衫，撑着把破伞，此刻脸上身上都被浇透了，依旧不减倜傥风姿。
明钰……见到他的一瞬间，颜樱抑制不住的脸色阴沉下来，心底升腾起怨气，觉得他不识好歹，自己深情错付。等明白是幻境在作怪后，她摸了摸腕子上的珠串，让心绪平静下来。
这幻境很不对劲，能激发人心底的负面情绪，似乎还能迷惑人的神智。
门外，九方明钰又把刚刚的话重复了一遍。
颜樱心底满是惊疑，不知道对方是故意做戏，还是狗血失忆，于是直接问。
“九方明钰，你不去抓妖邪，发什么癔症？”
门外，明钰明显愣了一瞬，似乎被她叫出名字很是惊诧。
他声音低沉，徐徐道：“姑娘竟然认识我？”
真失忆了？颜樱细细留意着他的表情，突然意识到不妙。
不知是否这幻境影响，明钰似乎认不出她了。
若真如此，那他此时找上她，又耐着性子周旋，有什么目的？
颜樱想了想，试探道：“你我成过亲，我可不会因为感情破裂，就假装不认识你！你不会将自己的职责都忘了吧？”
他的灵力已是强弩之末，若再忘记职责，找不到那只盗宝的妖，破阵不过是顷刻之间。
听她提到成亲，明钰的表情出现了裂纹，似乎难以接受，又强行压抑着没去反驳，脸上一片茫然之色。
他收敛了心神，顺着颜樱的话道：“我出了些意外，只记得自己追踪一只妖到了此处。夜里妖邪潜行，我本想借宿一夜，没想到求到了自己家里。”
言毕，他故作欣喜地望着她，只是那份开心并未深入眼底。
事情麻烦了，颜樱揉了揉额角，不抱希望的问：“那你还记得什么？雍州城？大衍宗？无离无尘？颜樱？”
明钰仍就一脸茫然之色。
“可否容我借宿一夜，仔细想想。”
颜樱见他受幻境影响深到无法自拔，焦躁地抱着肩冷道：“捉妖要紧，过什么夜！”
就这说话之间不知道浪费了多少灵力，有这个功夫不如赶快找出那只嫌疑妖，捉到了大家都好过。
门外，明钰抹了抹脸上的雨水，对她的拒绝似乎并不以为意，循循善诱道：“我们好歹是成过亲的关系，我追踪妖物至此，它定是就潜藏在附近，你年轻貌美，又孤身一人，免不了被觊觎。有我在，可保你安全无虞。”
颜樱盯着门外，脑子里一阵恍惚，竟生出了几分犹豫：这里夜间危险重重，她孤身一人住在这大宅，不能用灵力，独身又貌美，的确不安全。
像是猜到了她心中所想，明钰继续道：“姑娘这宅邸尚风尚水，万事都好，只是你体弱容易招惹妖邪，需要个阳气炽盛之人帮你挡一挡。我愿为姑娘斩妖！”
颜樱心里像是有两个小人在拉扯，一个觉得太过扯淡，这九方明钰即使失忆那也是九曲十八道心，如今不认识自己却可以缠上来，必定有所企图；另一个劝她赶快开门，单身弱女子很容易被潜藏在暗处的妖盯上，难得有送上门的打手。
她明白又是幻境在作怪了。也怨不得明钰说这些不着边际的话，一不小心就容易被幻境影响。
正恍惚着，一条水桶粗的黑蛇从房梁上游了下来，冲着她支起了身子。
刚刚将这楼内搜过一遍，怎么可能藏了条大蛇？
颜樱百思不解，忽然听到身后有人道：“姑娘小心！”
男人身法奇快，持伞抵住了巨蛇的毒牙。
颜樱回头，发现明钰竟然进来了。门还扣着，他怎么进来的？
等她想起来那条蛇，明钰已经收了伞，蛇也消失了。
这就结束了？她刚刚恍恍惚惚的，根本没看清他是怎么动的手。
明钰身量比她高出一头，扶着她的腰，站在她身前将刚刚的一幕挡得严严。
他垂着眼帘打量她，目光从她的笔尖滑到双唇，又到小巧的下巴。
眼前的美艳女子，或者说美艳女妖，给他一种很熟悉的感觉，只是脑子里如同笼着一团浓雾，想不起来她到底是谁。
很多时候，他脑子里会有零星闪过的画面，还没等看清，便又消失了。
他极力去想起什么，那些记忆又被吞噬了。
他应该是见过她的。
这女妖容貌明艳动人，举止习惯与人类无异，几乎不会引人怀疑。
其他的妖，不动用妖力他根本感觉不到，唯独这女妖，像是黑夜里的光，让人难以忽视。
他初次见到她时候便盯上了她。
那时她身形袅娜站在莲花中间，盯着水面，片刻后原本枯萎的莲花便齐齐开了。
他没有立刻向她动手，是因她没有展露妖气，也因为那时他便觉得这宅邸怪异。
夜里雾气流动，天就没亮过，这诺大的宅子，竟然不见半个人影，似乎都是妖。
这些妖，与他从前熟知的妖邪不同，诡异异常，身上没有妖气，他甚至看不到他们，只有他们无意间动用了妖力，他才能找到他们。
他知道自己的记忆受损，只记得要除妖，要找盗秘宝的大妖。
但那大妖难寻，大雾和黑暗遮蔽了一切，他看不到人，也看不到妖，黑暗中似乎一直有什么在误导他，种种经历简直匪夷所思。
诡异的处境并没吓到他，让他难以接受的是，眼前这女妖竟然声称同他成过亲。
成亲……红烛，喜帕，看不清脸孔的宾客。
记忆倏忽而来，倏忽而逝。
若这女妖的话当真，他是为了达成何种目的，才会牺牲至此？会与一只妖成亲？
他怀疑她说谎，可是幻化的黑蛇试探她，她对巨蛇表现的很平静，却在被自己拥入怀里时，脸上又是幽怨又是震惊。
不管她的话是真是假，她既然说成过亲，正好可以借此确认她是不是盗取秘宝的大妖。
明钰整理了思绪，凝视着她，眸中满含深情道：“娘子，我们之前是不是有什么误会？夫妻之间没有隔夜仇，不管怎样都是我的错，请你宽宏大量原谅我。我们重新开始，可好？”
他语调低沉舒缓，便流露出一股深情惆怅来，当真像是给负气的妻子赔罪。
颜樱愣了愣，不知道怎么接他的话。原来他也会低头，也会认错，可惜这番话若不是在幻境中说就好了。
眼下他连她的真实身份都想不起来，对她说这番话，不过是别有所图罢了。
刚刚那蛇怕不是偶然出现的吧？
她不准他进来，他就弄了条蛇吓唬她？
看他这架势，哪怕她不同意，他也会穷尽心思住进来，那不如看看他到底要做什么。
颜樱翻了个白眼，脆声道：“滚出去，我不想看见你。”
明钰闻言如遭雷击，自己叫她娘子，她、她竟然就应了？难不成，从前他们便如此称呼？看来成亲果然是真的。
明钰话都说不利索了，“为了捉妖，我，忽视了你。”
听他提到捉妖，颜樱立马换了一副脸孔，脸上有了笑意。
她想诱他多说些，想知道他有什么进展，便走到桌边倒了杯茶给他，顺着他的话往下编：“你捉妖也是辛苦，我确实该体量你几分，想复合也不是不行，就与我说说你捉妖的事吧，看你值不值当被原谅。”
明钰掩下这番戏码带给自己的震撼，点了点头，开始说起捉妖。
他看了眼茶杯，非常谨慎地没有去喝茶。
“就在屋外竹林里，我刚收拾了一只擅长伪装成人的妖，高高瘦瘦，面目可憎，大刀耍得不错，这妖杀了他的结发妻子。”
颜樱心里一揪，竹林，用刀，长得瘦高，杀妻，怎么听起来很像是柴宗主？
她心里咯噔一下，又问了几句，越听越确认他所说的妖就是柴宗主。
只是她刚刚也竹林旁，根本看不到明钰，她还以为是很有来头的大妖。
如此说来，只能是幻境作怪，让众人受到影响神智错乱。明钰以为众人是妖，众人以为明钰是妖，双方自相残杀。哪怕杀不掉明钰，众人拖延时间耗费他的灵力，用不了多久就能拖垮他！同悲阵也就破了。
用心歹毒啊！
众人都看不到明钰，她此刻怎么就能看到他了？她摸了摸手腕上的串珠，暗道应该是这东西让她免受幻境的影响。
若真如她猜测的，明钰认为她就是妖，那他突然找上了她，绝对不是好事。
她觉得有些窒息，缓了缓，只得先问正事：“你为什么要杀他？难不成，怀疑他就是偷了秘宝的大妖？”
话音落，她觉察到明钰的眼神变了，嘴角的笑意更深，却让人心中一寒。
见到他如此表情，颜樱心里暗道糟了！这话不该问的。此刻在明钰眼里，她还是只居心叵测的妖，他根本想不起她是谁，心心念念要捉住盗宝的大妖，自己此时提起秘宝，必然惹他怀疑，该不会以为是她偷走了秘宝吧？
明钰嘴角挂着讥诮笑意道：“偷了秘宝？娘子是如何知道此事的？我从未向任何人提起过。”
明钰死死盯着她，发现这女妖倒是镇定的很，哪怕露出了破绽也并不急于掩饰。
事已至此，颜樱懒得跟他装下去了，直接道明真相：“你是因为大妖盗走了此地的秘宝，才赶回的雍州城。天一直没亮，你也觉得到古怪了吧？盗宝的大妖为了阻止你，设了个幻境，我们现在都身处幻境，心智被影响了，你的记忆不全就是证据，还有，你杀的根本就不是妖，是人！”
如此滥杀，等他出了幻境不知道要如何面对他的师门。
幻境？这宅邸的确有些古怪，妖邪也跟他从前遇到的大不一样，太会潜藏了些。
可这一草一木，亭台楼阁并非幻化的。他并没发现阵法的痕迹，难道设幻境的人实力在他之上？
明钰面上不动声色，心中已有些动摇，只是还没找到确凿的证据，不敢相信颜樱所说。
他又想起，刚刚她说被自己斩杀的不是妖，而是人？荒谬！
他怎会连妖和人都分不清？
明钰指头在桌面上点着，别有深意道：“娘子如此愤怒，这是物伤其类？”
他握住颜樱的手，深情地把玩着她的指头，叹了口气。
“是不是幻境先不论，每只妖落在我手里，都说自己是人，说自己无辜。只要他们动用了妖力，我便能探知出其身份，不可能出错。娘子是唯一没有动用灵力，却让我“牵肠挂肚”的。”
他低头认真看着她的手，像是从没见过女子的手一般。
“娘子何时修成人的？你这幅容貌，胜过人间帝王宠姬，就是眼睛稍逊色，丹凤眼更适合你。”
“……”
去他的修成人……他果然不信，还是将她当成妖邪。
颜樱抽回手，面无表情问。
“你的意思是，只要动用灵力就能被你觉察？你就会过来杀人？”
“是妖力。诛妖。”
听他亲口确认，颜樱沮丧到极点。果然如她猜测，幻境让众人神智错乱。而将众人吓破胆，他们口中不停吞吃人的妖，就是九方明钰。
她拍了拍烟色罗裙的裙摆，不动声色地站起身。明钰现在的状态不稳定，又认定自己是妖，她的解释对方绝不会听，说不准会做出什么事情来，还是离他远点比较保险。
明钰也跟着站了起来，截断她的退路，目光幽深地望着她道：“我本是怜香惜玉之人，对跟自己有过露水情缘的，不管是人是妖，都会网开一面。”
露水情缘？什么玩意？颜樱起了一层鸡皮疙瘩，侧头警告他：“别在我这里浪费功夫，快去抓大妖。”
明钰还在兢兢业业演戏，柔情款款的眼神让人头皮发麻。
“我知道先前卿卿胡言乱语是怕失忆的我伤害你，但不管卿卿是人是妖，都是我心爱的女子。既然我们成过亲，便该坦诚相待。”他不管她的挣扎，紧握着她的手不放，放在唇边亲了亲。
颜樱已经退无可退，后面就是墙了。她不想动手，也根本打不过他，索性摊牌。
“你要杀我吗？”
明钰似乎没听到她的话，痴情地帮她将鬓边头发掖好，黑沉沉的眼睛里只有她一人。
“既然成了亲，希望娘子能对我毫无保留。”他手掌轻柔地扣着颜樱的后脑，不许她动，掌心的灵力将将涌入她的头，她腕子上的串珠迸发出巨大的辉光，将他的灵力逼了出去。
明钰惊讶地看着那阻止了他的珠子，这灵器竟然保护妖？
来硬的怕是行不通了，要她自己点头答应才行。
颜樱刚刚后脑一阵刺疼，她突然就明白了他要干什么。
日他的仙人板板！说这么多甜言蜜语，他竟然要对她搜魂！这招虽粗暴，胜在直接简便，好用！
明钰垂着头看她，眼里盛满柔情，蛊惑道：“我想了解娘子的过去，想知道你曾经的生活，更好地了解你，给你幸福。让我浏览你的记忆，也瞧瞧娘子的心底的小秘密，娘子可同意？”
快说同意！快说！
明钰觉得他的脸都要笑僵了，甜言蜜语也要说尽了，这女妖怎么还是一副清醒样子，不为他意乱情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