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撑到娘亲回来,绝对不能让他们得逞。
被灌下药后,“颜樱”整日昏睡,无法清醒自然也不会大吵大闹。
每次在边青离开后,“颜樱”会把药呕出来。
半夜,她睡得迷迷糊糊,发现床边多了几条影子,瞬间吓得清醒了。
“颜樱”故作不知闭上眼睛,努力平息着呼吸。
隔着床幔,都能觉察到被几道贪婪目光地盯着。
“她废了,对尊主没有任何用处了。这回能吃了吧?”
问话的人枯枝般的利爪慢慢勾起床幔,手冲着她的脸伸过来。
“不行。”一个威严声音道:“流仙杯在颜篁手里,现在不能动她。”
利爪不甘心地在她枕畔挠了两下,又缩了回去。
“颜樱”双手用力抓着褥子,保持呼吸平稳,维持着睡得很熟的假象。
“这丫头这段日子过于安静了,她不是在打什么鬼主意吧!”
床幔一动,被人挑了起来。有人探头进来,手搭在了“颜樱”的灵脉上。
“颜樱”忍着不动,又怕对方发觉她装睡,便故意蹙眉咕哝,顺势抽回手,整个人缩回了被子里。
“有好转吗?她还能寻宝吗?”
“灵府已碎,没用了。”
几人嘀咕着相互指责,不该这么早就对她下手,应该等她将封印五灵阵阵眼的秘宝都找齐了再说,现在她成了废人,梦泽三宗便找不出更拔尖的人了。
“推她下断魂崖,将她摔个半死不活,正可以用流仙杯救她,将她变成我等族类,是谁暗中动了手脚?灵府都被打碎了!”
“不是我。我只会把她的心掏出来,击碎灵府又不能让她立刻就死,这太麻烦了。”
“我只推了她一把。”
“颜樱”缩在被子里,十指攥着被子,咬着嘴唇一动不敢动。
这些曾经的过往,再经历一遍,她依旧气到发抖。
这些怪物,原来早就在盘算着害她了。
还想着利用流仙杯,让她变成他们的同类。
自流仙杯出现在梦泽三宗,族人们一个个陌生得让人害怕。明明什么都没变,却总觉得那些熟悉的面孔下,早已不是原来的那个人。
颜篁作为宗主,每年在宗内的日子一只手都数得过来,多数时间在外寻宝。
跌下断魂崖下前,所有人都在说她不行,能力差,人品差,什么都比不上三师姐边青,只是仗着出身才成了少宗主,根本无法令人信服。
那段时间她每次下山都是空手而归,不是碰到废宝,就是开出害人的邪宝,她焦躁抑郁,跟秘宝之间的感应似乎也断了,频频失手。而三师姐边青却次次不走空,连续开出上品秘宝,受到门人的交口称赞。
她急于求成时,宗人诱骗她去断魂崖取宝,大师兄装作遇险向她求救,她返身搭救时,被他暗中击碎了灵府,掉下了断魂崖,成了只能瘫在床上的废人。
她信赖的族人,打压她,坑骗她,让她生不如死。
“好在还有其他人选,没有妨碍尊主大事。何时能拿回流仙杯?”
威严声音道:“要不了太久,派人给颜篁送信,就说阿樱不成了。等颜篁回来心神大乱之际,碎她灵府,逼她交出流仙杯。”
“这是个好主意!这小丫头是颜篁的命根子,她若有事,颜篁必然心绪大乱毫无防备。不过,颜篁会不会已经起疑了?否则大衍宗的弟子过来做什么?”
“她起疑也要回来。她女儿还在这里。”
几人将她当做废物死人,在她床前又嘀咕了一阵才离开。
颜樱不敢睁眼,任由泪水涌出眼眶。她爹爹是宠妻爱女的典范,而这个占据了她爹身体的东西,正用她爹的身体谋划着杀妻害女。
不能让这些怪物得逞。
她眼神空洞地盯着床幔想,不能让颜篁中计,她不能做诱饵。
她身体一日比一日虚弱,要怎么做才能给娘亲示警呢?
接下来的一段日子,颜樱装作受药物影响变得虚弱顺从,每日按时服药,被人推到园中晒太阳,一切都很配合。
只要她装作什么都不知道,在娘亲回来之前,她们暂时不会害她。
颜樱没想到,不害她不等于放过她。
夜里她睡下不久,有人潜入她屋内,从床下揪出吼兽。
一口咬住了吼兽的脑袋。
獠牙巨嘴咬住吼兽的影子映在墙上,伴随着吼兽的哀鸣,颜樱死死盯着影子,不敢让身体抖得太厉害。
浑浑噩噩不知过了多少时日,颜樱觉得她可能要死了,连呼吸都成了负担,她已经没力气周旋下去时,颜篁竟然回来了。
颜樱每日多数时间都在昏睡,一个金桂飘香的午后,再醒来时,便见颜篁正坐在床头看着她。
颜篁风尘仆仆,憔悴又疲惫,不时低咳着,似乎受了伤。
颜樱挣扎着去抓她的手,想提醒她快走,却连开口的力气都没有了。
爹爹谭敬直陪在一旁,表情看起来十分哀伤,沉痛道:“阿樱一直在等你。”
不要信他!走啊!
颜樱用眼神提醒颜篁,奈何颜篁笑着摸了摸她的额头,温柔道:“娘回来了!娘找到救你的法子了。”
走!快走!大罗神仙也救不了她,不要再白费心思了。
谭敬直叹了口气道:“阿樱疼得厉害,我日日为她输送灵力,虽于事无补,也能让孩子好受些。”
骗子!他没有!
颜樱被气得咳起来,颜篁抚着她的背,像是突然想起什么,转头向他道:“你倒是提醒了我,我这就为阿樱输送灵力,劳烦你护法。”
“夫妻之间,何必说这些。”
谭敬直安静退到了一旁,静静看着她盘坐着为女儿输送灵力。
一个时辰后,颜篁汗如雨下,唇色发白,是灵力透支之兆。
颜樱想要阻止,衰弱得话都说不出来,心中万分焦急。她知道谭敬直要动手了。
颜篁输送灵力无暇分心,等她精疲力竭时,谭敬直哪怕功力不如颜篁,只要趁她不备猝然动手,一样能给颜篁致命一击。
诚如她所想,谭敬直悄然走到了颜篁背后,从袖子里掏出灵器渡葬锥,冲着颜篁背心刺了下去。
颜樱嚅动嘴唇,用尽全力尖叫着,住手——
她感觉到双眼血泪齐下,心中涌起滔天恨意,哪怕此刻让她妖化,只要能挡住渡葬锥,她愿意!
她想要灵力,很多很多的灵力,能屠尽梦泽三宗这些非人非妖怪物的灵力。
成魔成妖她无所畏惧。
她身体里血脉轰鸣,双眼血红,什么都瞧不见什么都听不见,恨意笼罩一切,手臂上被压制的诡异花枝纹路扭曲着爬满了全身。
窗外无数檐铃齐响,叮叮当当吵着。
她被铃声刺得双耳疼,头要炸开一般,耳边有人一直在叫她。
“所见皆为虚幻,不要被阵法控制……颜樱,你是不是忘了自己是谁!”
耳畔一记狮子吼,颜樱猛地坐起身,眼底布满血丝,森然盯着身边的人。
巨大的情绪冲击下,她皮肤遍布黑色纹路,眼神极度冷漠。
被她用看死人一般的眼神盯着,小夫人打了个寒颤,充满善意地笑了笑,小心翼翼地打了个招呼。
“别这么看着我,我没有恶意的!刚刚吼你也是不得已。”
见颜樱仍是不太清醒,小夫人认命一样地叹了口气。
“你说你怎么又进来了?”
想到什么,她又急匆匆地跑去关门。
用背将门抵好,她静静听着窗外的动静,神色担忧道:“你刚刚动用灵力了吧?不是我不救你啊,我自身难保,你自求多福吧!”
诶诶着叹气后,她不再理颜樱,一溜烟儿地爬到了床下。
颜樱头疼得要炸裂,只觉得她的声音很吵,根本没留意她说得什么,便听得“砰”地一声。
窗子被风撞开了,她长发在烛光中随风飞舞。
一个身影从窗外跳进来,墨色长衫墨色发冠,气质凛冽,如出鞘宝剑一般带着杀气,毫无感情的墨色眼眸看到她后,好看的眉头一皱,眼眸中满是厌恶。
“樱妖,又是你。”
颜樱被他目光刺到,这才反应过来她刚刚动用了灵力。
要先稳住明钰,她可不想落得跟柴宗主一样的下场。
她皱了皱眉,辩解的话都想好了,却觉得心口一凉。她低头,发现心口被明钰手里的剑穿透了。
他什么时候拔的剑?
九方明钰不是不能用剑?
颜樱疼得哼了声,眼前一花,竟然已经从幻阵里出来了。
此时天光大亮,日光从支摘窗透进来落在她身上,让她觉得一阵恍惚,分不清到底哪个才是真实的城主府。
她摸着心口,内心悸动,虽知那一剑只是她的幻觉,疼却是实打实的,被剑身贯穿的体验她不想再经历第二次了。
幻境中激起的回忆仍让她心绪难平,妖邪渗透进梦泽三宗,替换了她的亲友,竟然比她猜想的更早。众人竟然没有一丝丝防备,整个宗门就全部沦陷了。
令她赶到欣慰的是,“谭敬直”的渡葬锥并没能害死她娘亲,因为她脑子有一段记忆,颜篁将她救出了梦泽三宗,带着她四处寻医问药,只是她后来身体是怎么痊愈的已经完全没有印象。
让一个将死之人痊愈,不知道娘亲背后付出了多少努力。她不能辜负娘亲,必须要好好活下去,将宗门的债一笔一笔讨回来。
不管背后布阵的人是谁,都别想再把她拉进幻境里去。
颜樱抚着胸口,就像那儿还留着被剑贯穿的窟窿,待看到手背上爬满的纹路,她惊讶得失声叫起来。
“这是什么?”
蔓延的花枝纹路已经从袖口爬上了指尖,像是刺青,又像是墨痕,透着诡异。
她跑到镜子前,脖子上也是同样情形,白色的肌肤上,青色的花枝纹路已经蔓延到了耳下。难不成,在阵中有人对她做了什么?
颜樱皱着眉,抚摸着纹路,发现它在慢慢消退。
无尘听到动静跑了进来,惊讶道:“嫂、嫂嫂,你怎么醒过来的?”
颜樱将衣领向上拉了拉,问:“我进去了多久?”
无尘想了想道:“不足半、半盏茶光景。”
颜樱站起身向外走,无尘紧随其后。
城主府的屋宇檐牙高挑,主屋和祭祀用的堂屋下都挂有檐铃,粗略估计有几十个之多。
自入府,这些檐铃就引起了她的注意,第二次被拉入幻境前,也是先听到了檐铃的响声。
颜樱面上焦急,指着铃铛向无尘道:“快!将这些东西都摘下来。”
实在不好摘的,都被她用地火剑斩了下来。
很快整个城主府的檐铃都被摘掉了,颜樱仍不放心,找来了棉絮塞住了铃片。
她不想再被拉入幻境,再怎么小心都是值得的。
无尘捏着檐铃看,猜测道:“铃铛有、有问题?”
颜樱也无法肯定,解释道:“前次我是先听到了檐铃响,被拉入了幻境的。”
她刚刚粗略看过,铃铛本身没问题,她怀疑有人将铃音当作了开启幻境的引子。
幻境不会凭空迷惑人,一定要借助外物,最简单的是服用灵药、嗅迷香,让人意识错乱,也可用强大的秘宝迷惑神识,以琴音、铃音作为辅助,将人强行拉入幻境中。
她布阵上只学了个皮毛,也能认出这应该是失传已久的古阵法。
按说城主府的选址风水极佳,想布置这种邪性的幻阵,不仅耗费心神,还必须有秘宝加持,才能将整个城主府的人强行拉进去。
想操控这种古阵法,妖是做不到的,妖必定有帮手。
此人必定是布阵高手中的高手,虞峤怕是都比不上,且一定就在府邸内。
无尘见她盯着檐铃出神,猜到她或许是有什么线索,没敢打扰她,将剩余的檐铃都归拢到了一处。
颜樱回忆了一番幻境内情形,想要确认自己心中所想,纵身跃上祈日殿的殿顶,俯瞰整个城主府。因为幻阵的影响,城主府的围墙边界已经变得模模糊糊,她换了几个位置,都没能感受到一丝一毫的辉光。
她冷哼一声,心中有了计较,原来布幻阵的人用了邪宝加持影响。邪宝与府内的秘宝相克,便见不到任何辉光了。
若当真如此,一切便说得通了。
她刚到雍洲采气时便发现城主府上空灵气混杂,几股秘宝的辉光相互冲突角力。入府后,她却觉察不到任何秘宝的辉光了,就像是几种秘宝谁也压制不了谁,暂时达成了某种平衡。
操控邪宝是梦泽三宗第一大忌,不管出于什么目的,都不被允许。
邪宝是外人对渊隙、鬼泽这种地方出世的秘宝的称呼,因为受到妖气、邪气的滋养,对修习歪门邪道术法的人有助益,若落在心术不正的人手里,便会作恶。在三宗人眼中,秘宝不分善恶,全看驱策它们的人是正是邪。
不管怎样,有人在她眼皮下利用邪宝作恶,还两次将她拉入阵中,那就别怪她多管闲事了。她有种预感,若是放任不管,接下来她还是会被拉入阵中。
设阵的人要能掌控邪宝,又精通阵法,这种人在仙门中不可能默默无闻啊!
可她竟一时想不到谁能有如此能耐。
颜樱打定主意,她不能再进幻境了,九方明钰那一剑,简直刺掉了她半条命。她也不认为妖有那么善良,只是困住一帮人,必然还有更险恶的后招等着,保命要紧。
再者,出阵后,她发现自己莫名其妙失去了一半的灵力。
说是幻境,受的伤并不都是假的。
只是她想不明白,她为什么能连续两次脱离幻境。第一次是被小夫人推入了荷塘,第二次是被九方明钰一剑穿心。两者之间有什么共同之处?若她能侥幸出来,那其他人呢?
颜樱从殿顶跳下来,问无尘:“还有其他人醒过来吗?”
“没、没有。嫂嫂是唯一一个。”
一定是有什么关窍她还没发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