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实证明,虽然如今汉室各地躁动四起,但当这台战争机器一旦正式投入运转,其效率依旧恐怖如斯。
短短三四日间,数之不尽的粮草辎重被送入城外军营,那份征召的将校名单也被下发至司隶部七郡一百零六邑,各地风卷云涌,更有无数良家子弟听闻蛮子叩境,自发备上家族儿郎沿路北上。
一份又一份的诏书从德阳殿而出,广发天下。
汉室的凝聚力,仍在。
午时过后,天子埋身于龙案前处理奏折,就在这时,门外蹇硕躯身觐见,低头行礼道:“启禀陛下。”
“小殿下...唔,二皇子求见,说是想要与陛下来上一场男人之间的对话。”
“哦?”天子面色古怪地听着这新奇的说辞,放下手中奏折,笑骂道:“一个毛都还没长齐的小屁孩,却要与朕来上场男人的对话?”说着,他沉思了片刻,点点头道:“准,让他进来吧。”
不多时,刘协踱步自殿外走了进来。
来到屋内,他拱手朝着天子深深拜了一礼。
此时殿内除去蹇硕外,还有一些尚书台的官吏,虽然说他们并不知道何为男人之间的对话,但在瞧见二皇子这副姿态后,也是识趣地陆续离开了德阳殿,为这对父子留出单独谈话的空间。
...
...
父子之间对视良久,最终还是由刘协率先开口。
“父皇,您是故意的吧?”
“嗯?协儿这是什么意思?”天子故作不解,微微一笑道:“朕有何故意之说?”
对于老登的反应,刘协并不吃惊,淡淡道:“鲜卑叩境,匈奴作乱,其实您早就知道了对吧?”
闻言,天子眉头一挑,有些惊讶地看向这个儿子。
果然看出来了吗?
隐约之间,他好像是忽然明白了些什么,随即开口问道:“是荀彧告诉你的吗?”
“荀先生是提醒我了,只是可惜,我当时没有听懂言外之意。”刘协口吻平静,幽幽道:“回过头来仔细想想...当初太平道一事您都能提前知晓,这些草原蛮子的一举一动,又怎么可能瞒得过您。”
说到这里,刘协顿了顿,眼眸一冷,些许不解一闪而过,继续说道:“此番,应该算是儿臣赢了吧?”
“不,你还没有赢。”天子微微笑着,摇摇头说道。
虽然心中对于这个儿子能猜出来答案感到意外,但做老子的,又怎么可能会亲口认输。
“父皇这话,难道是认为儿臣胜不了那些蛮子吗?”
“还未开打,你如何能肯定此战能赢?”
“唉?儿臣还以为父皇会站在我这边呢...毕竟这一战,或许可是关乎着北方三州的存亡。”刘协眨眨眼,调侃道。
“...”
话音落下,殿内再次陷入沉静中。
不知过了多久,天子长叹一口气,面露不忍,首次以根本不符合他身份的口吻轻声问道:“协儿,这一战,你当真非去不成吗?”
刘协心头一颤,有些惊讶地望向老登,二人父子十余年,他还是头一次见到对方会以这般近乎软弱的口吻跟他说话。
换做以往,即便是父子,但对方始终都是那副居高临下的模样。
想了想,刘协点点头,郑重回答道:“儿臣既然当着众朝臣的面说出皇子守国门,那便不能出尔反尔...况且,前线战士如果能看见儿臣亲临战场,想必也会士气大增。”
“再者,皇姐待我不薄,汉室也没有到需要依靠女人和亲才能维持的地步。”
“最重要的是,老爹,此战关乎百万汉民,儿臣并不能做到完完全全的相信任何一个人,所以,我必须去。”
天子沉思了片刻,问道:“那你是希望,朕给你指挥前线军队的权力吗?”
“不,儿臣只要一个监军就足够。”
“一个监军?”天子顿时哭笑不得,没好气地白了对方一眼,说道:“你知道的,战场不是儿戏,尤其是这种规模的战争,那更是关系着国家存亡...”
“所以,儿臣希望父皇能答应一件事。”
“什么?”
“无条件让前线将领听从儿臣的指令,三次就够!”
“唔...”天子听到这话不由皱起眉头陷入了犹豫之中。
即便步步谋划下,是他主动将刘协推入如今这一步棋局中,但事到临头。
此战兹事体大,岂能完全托付在一个小孩手里?
纵然真是什么天降麒麟儿,但在天子眼中,自己这个儿子也绝对不可能会比卢植这些经验丰富的老将更懂得如何用兵。
不过若是一点权力都不给的话...自己苦心布置多年,岂不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这样想想,给予这个儿子三次无条件可以指挥前线将领的权限,倒是最适合的。
如果刘协当真在兵法上有所天赋...三次机会?也足够让前线将领知晓他的本事,反之过来的话...
三次失利,大汉也不是承受不起。
毕竟依照最新军报来看,幽州半境都快要彻底沦陷,郡治丢了好几座,也不差这三次了。
…
“好!那朕就给你这三次机会....但是切记,只有三次!”
天子饱含深意地望了一眼刘协,旋即提笔在龙案上寻来一张白纸写下了这段话,并严肃地盖上了玉玺。
“拿去吧,收好。”
“多谢父皇。”
刘协双手接过,笑眯眯地拱手拜了拜。
送出这份圣谕,天子也知晓无法再改变刘协的心意,进而心情也随之轻松了不少,笑着打趣道:“这难道就是你所说的,男人之间的对话?”
“哦,差点忘了。”
刘协收回了脸上的笑容,正色道:“父皇,若是此战儿臣不辱使命,成功击退鲜卑蛮子,还请您答应我先前所说,莫要再把儿臣牵扯进那什么太子位了。”
“皇兄就挺好...我也没那么大本事可以承受得起这份责任。”
“...”
天子闻言微眯着眼,皱眉看向刘协。
这是第几次了?
汉室太子位,包括他所坐的帝位,数百年以来不知因此产生过多少次厮杀,可难道在自己这个儿子眼中,真的就一文不值吗?
忽然,天子脸上露出了几许耐人寻味的笑容:“此事,朕可以依你。”
答应了?
老登这就答应了?
刘协一愣,反应过来后内心止不住地欢呼雀跃,罕见地朝天子说了一通好话。
诸如英明神武、雄才大略之类的,引得天子开怀大笑。
可是等到刘协心满意足的离开德阳殿之后,天子脸色却是迅速一变,缓缓站起身踱步来到窗户旁,取而代之的。
则是一抹难以捉摸的笑意。
可就在这时,殿外蹇硕连忙走了进来,再度低声禀报道:“陛下,长皇子入宫了...马上便要来到德阳。”
“辩儿?”
天子面色一怔,显然没有预料到会有这事。
是因为朕下令司隶部将校任由此战抽调,所以前来怪罪朕的吗?
...
不多时,长皇子刘辩出现在了德阳殿外。
“父皇。”
“儿臣请命,外调西凉。”
没等天子说些什么,刘辩便说出了此行目的。
“西凉?”天子有些错愕,而一旁的蹇硕同样也是诧异的看向眼前这位长皇子殿下。
“你要去西凉?为什么?”
“西羌战事焦灼,儿臣身为汉室皇子,自当亲临战场,为前线将士助威!”
刘辩面色平静,丝毫看不出任何表情,但在说这话的同时,他还向天子行了一个标准的军礼。
...
“你...这是打算帮协儿一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