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可否认,当刘协阴沉着一张脸迈步走入德阳殿时,那些此番跟随卫尉阳球一同联袂而来打算行弹劾上书一事的官员们,心中皆有些发怵。
遥想去年,这位年少无比的二殿下曾屡次当着众多朝臣的面驳了河南尹包括整个何家的面子。
而如今,刘协携大胜余威,在雒阳城风头无两,显然要比往昔要更难对付得多。
正所谓前车之鉴,后车之师。
相信此地官员们,谁也不愿步了河南尹的后尘,遭受千夫所指,万人嗤笑。
对比于这些战战兢兢的官员,刘协冷哼一声,只见他不慌不忙地朝台上天子拱手行礼,旋即便将锐利的目光扫向殿内,口中淡淡说道:“恕本殿年幼,对各位青天官老爷们不甚了解,麻烦识趣些,通个名可好?”
青天官老爷?
听着这饱含嘲讽的称谓,众官吏面面相觑,颇有些敢怒不敢言的意思。
良久,还是那位九卿之一,身居两千石高官的阳球咬了咬牙,率先站了出来。
“微臣,卫尉阳球。”
自他之后,其余殿内官员亦纷纷上前陆续出言。
“少府署官铜丞,董扶。”
“御府令,郑泰。”
“羽林中郎将,桓典。”
“大将军府令史,边让。”
“中藏府令,陈琳....”
“郎官逄纪....”
“王朗....”
片刻之际,德阳殿内近十名官员皆报上了家门。
数来数去,刘协这才发现,原来昨日缺席酒宴,依附何家派系的一众官吏府衙,今日竟都派遣了代表过来。
尤其是大将军府的那几位....
搞了半天,在这等着自己呢?
如此,也难怪天子会派人专门去请刘协过来,毕竟这几乎相当于小半个雒阳府衙的统一意见。
“少府署官?”刘协干脆跳过了卫尉阳球,环顾了一圈四周,平静地问道:“贵衙孔大人,怎么没有来?”
铜丞董扶闻言,扶手回道:“孔少府偶感风寒,身体欠佳,因此未能与下官一同前来。”
【身体欠佳?糊弄鬼呢,昨晚庆功宴上不还跟周异他们有说有笑的....】
刘协心中冷笑一声,明白想必是孔融觉得威逼一事不太妥当,所以才用装病推辞。
当然,尽管人没有出现,刘协也不敢保证那位少府大人究竟是反对采用威逼手段,还是纯粹想当上一回黑手,躲在幕后暗自操控这件事的走向。
“愣着干什么?”
“去请。”刘协欠着身子不悦道:“驻雒少府六丞,如今来了一半,似这般盛事,岂能缺席了首官孔大人?且等着吧....什么时候将他请了过来,咱们再来谈谈那批财物一事。”
“....”
众人顿时傻了眼,全然没有想到刘协在这德阳殿内,亦保持着强大气场,那一言一语,斩钉截铁,压根不容反驳。
彼时,中常侍蹇硕在旁偷偷观瞧着天子的神色,见这位陛下似笑非笑地自顾自埋头批阅奏折,心中瞬间了然,立马吩咐身后的小黄门道:“快,去将孔少府请到殿内来。”
“诺。”小黄门低头领命,正要走出殿外,却见刘协伸出手拦下了他。
“等会,待本殿瞧一瞧。”
迎着小黄门惊恐的表情,刘协泰然自若地踮起脚尖,与大司农周异、太仆陶谦简单打了个招呼。
“差不多了。”
“以本殿的名义传号朝廷各部,若有哪个府衙对存放在孟津的财物有兴趣,请他们派遣署官以上的官员作为代表,一个时辰之内赶来德阳,否则,唔....那笔财物,就与他们没关系了。”
话音落下。
殿内近十余官员面露诧异,眼中均有惊色,他们看得出来,这些殿下貌似想要将水彻底搅浑。
“是,二殿下。”小黄门恭恭敬敬地退下了。
见此,刘协也懒得搭理阳球他们那一帮子人,索性双手背在身后徐徐来到了与自己关系不错的大司农周异身前,笑着跟对方寒暄了几句话。
毕竟自从回到雒阳,刘协至今还没有空闲时间可以跟这位大司农闲聊一阵,哪怕在昨晚的庆功宴,对方也仅仅只是劝了一杯酒水便被旁人挤去了一边。
“二殿下....”
瞧着刘协向自己走来,周异不由得苦笑连连。
虽然他很想和刘协聊一聊有关于那笔财物、以及各地蜂拥而来的宗亲子弟这些事情,可此时此刻,他却全然没有这个念头。
因为像阳球那些同僚们,正神色古怪地死死盯着他,仿佛要把刘协将他们视作空气的怨恨,全部归在他周异身上。
这叫个什么事嘛....
察觉到某些同僚投来的不善,或者说饱含恶意的眼神,周异忍不住扶额摇了摇头。
不过既然殿下主动攀谈,自己也不好扫兴,得罪就得罪吧,反正阳球那些人记恨他周异又不是一日两日了。
“此番殿下挥军出塞,想来对草原各族应该有所了解,不知鲜卑比我大汉如何?”
众目睽睽之下,刘协搬了张椅子坐到周异身边,翘着二郎腿说道:“唯两极分化罢了....富者愈富,贫者越贱,其悬殊宛若云泥之别,未见之前,难以置信。”
周异闻言一愣,旋即摸了摸下巴的胡须,神色莫名地说道:“这对我大汉来说,倒称得上好消息....对了,本官听说殿下从草原带回了十余万寻常牧民?”
“没错,粗略估算大概有十三万左右,以老幼妇孺居多,本殿将他们尽数安置在了蓟城、昌平一带。”
说着,刘协瞥了一眼殿内那些官吏们,毫不客气地嘲讽道:“说白了在本殿看来,那十三万自愿迁徙定居汉土的草原百姓,才是我军此战最大的收获.....然而有许多人,眼睛里却只知道盯着那笔财物.....呵?”
“....”
众人闻得此言,面色陡然变得有些难看。
他们哪里不晓得,刘协这话分明就是专门说给他们听的。
类似王朗、边让这两位出身大将军府的官吏,此刻俨然攥紧了拳头,不动声色地向后退了几步。
“咳咳。”周异见状轻咳两声,连忙岔开了话题,请教道:“殿下,鲜卑人的战力如何?比得上先朝匈奴吗?”
“鲜卑人嘛....”
谈到这里,刘协收敛了嘲弄之意,心绪变得凝重起来。
这一战好打吗?
诚然,若论战果来看,绝对称得上近十年以来汉室对外的头号大捷。
可鲜卑人真的很弱吗?
往事不提,就单说被刘协收为己用的那支骑兵。
从出塞之后的数场冲突,包括攻城拔寨皆可以清晰地看出,他们实力并不弱。
与正规汉军之间的差距,多半也仅仅在武器装备上最为明显。
似育延、拓跋猗卢这些降将,本事更是不俗。
“他们.....是不容小觑的敌人。”
刘协长长舒出一口浊气,莫名地补充道:“会有下一战的。”
紧接着,在随后大半个时辰内,刘协与周异便闲聊着关于草原的一些琐事,上至三部贵族,下至吃穿用度,以及围场私城那堪称惊艳的建筑,引得周异惊呼不止。
期间,别说那些闲着无聊的一众官吏被迫选择了侧耳倾听,哪怕高台上的天子和中常侍蹇硕也是听得津津有味,流连忘返。
如此又聊了半个时辰,德阳殿内的官员们逐渐增多,不止装病推辞的少府孔融,就连那位曾经被刘协百般折辱的河南尹何苗亦带着两名署官赶了过来。
除了半生不死的廷尉府以外,当朝太常马日磾和司农衙署官戏志才同样急匆匆地来到了殿内。
不过,似马日磾和戏志才一到德阳便立马向刘协表达了心迹,诉说他们二人只是过来瞧上一眼。
对这话,大司农周异与太仆陶谦交换了一个眼神,旋即冲着刘协和善地点点头。
其中意味,不言而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