雍奴。
作为夹杂在右北平与广阳两郡缝隙中隶属于渔阳郡下的一座县城,虽然规格为县,但其城池长官,却破例挂名为太守,也算是一桩遗留问题。
当然,其实际权柄与县令并无区别,就连品轶也是如此。
而作为本土人士,太守田豫也可算得上当世青年俊杰之一。
年少时被举为孝廉入了仕途,而在窦家支脉叛逃汉室逃亡塞外之前,他却因为家中老母的突然病逝而仓促辞官,与那窦家支脉也算是因祸得福,撇清了干系。
汉室以孝治天下。
作为年轻一代中既有能力且有孝名的俊杰。
雍奴令,也就自然而然地落在了他的身上。
不过不得不说,自田豫入主雍奴这些年以来,城中无论是民生还是经济都得到了不错的发展。
尤其是雍奴县本身水路就是四通八达,城内沽水连络永定河,沿路南下更可直出渤海,转道黄河。
毫不夸张的说,这么一座县城若非地处郡县角落的话,渔阳郡治,未必不会落在它的身上。
哪怕前线战事火热,但此处正是因为其地处偏远,所以也就免了一番战火洗掠。
因为在柯比能眼中。
想要拿下雍奴县所需付出的代价,与城池本身价值,实在是相差甚多。
只不过今日。
可能稍稍有些不太一样了。
城外沽水岸边,一年轻男子身着青衣官袍,迎风而立,眼神久久望着远处,好似在思索着些什么。
“大人。”
身后一名汉军伍长伸了个懒腰,上前作揖后,笑着说道:“您今日莫不是又打定主意在等胡人来犯吗?”
“我看啊...您还是将心放肚子里得了,咱们这儿偏僻的很,与那些草原胡人来说,实在没什么吸引力。”
一边说着,眼见青衣男子不为所动,这伍长擦了擦鼻尖,唏嘘道:“还不知道前线战事打得怎么样了。”
话音落下,附近十几余汉军附和地点了点头。
并且不止是他们。
现如今整个雍奴县城的地方汉军,此刻都十分迫切地想要知道蓟城战事的结果究竟如何。
倒不是说他们有其他的意思。
纵然只是县兵,但如今外敌来犯,国家受辱,他们只是恨自己无法亲赴战场,为前线战事增添一份属于自己的助力罢了。
“天晓得。”
这时,雍奴尉齐周双手抱拳,撇撇嘴说道:“据说连皇子殿下都去了蓟城前线,啧...也不晓得会不会搞出什么幺蛾子来。”
话音刚落,岸边的一众汉军士卒们便开始为此议论了起来。
原因无他。
实在是他们太闲了,闲得现在什么事都做不了。
这不,还没聊几句呢,他们的话题便从议论【二皇子如何如何】变成了【城中老李头家的谁谁谁前一阵又纳了一房美妾】
此处百十来号闲的蛋疼的汉军士卒愣是因此而引出了另一个话题,开始针对军中同伴谁的媳妇更为漂亮展开了讨论。
明明许多人并不知道那些女子的长相究竟如何,但偏偏不乏有人硬是要将其说得奇丑无比。
聊着聊着,话题的走向竟是变得有些两极分化。
有人高谈阔论,指点战事迷津。
有人接连撇嘴,大说哲学思想。
更有人嬉笑打闹,诉说着美女好酒。
不过这也难怪。
毕竟无论是对于若干年后的男生宿舍而言,还是对于现下这些被长久封闭与军营中的士卒来说。
他们所聊的话题本质无非就是那么些。
“对了老齐,你还记得公孙家那位大娘吗?”
“公孙大娘?”闻言,雍奴尉齐周愣了愣,扭头问道:“是公孙家跑去冀州的那一脉吗?”
“对对对。”
“你跟她...还有交情吗?”
齐周挠了挠头,顿时哭笑不得:“你把我当成什么了?老子先前也就是在令支县当过两年大头兵...虽说与公孙家的少爷们有些交情,但是....你就说什么事吧?”
“哎呦,这不是听说公孙大娘有个女儿,现在算算时间也应该到了婚配年纪...公孙家咱自然高攀不起,但那小娘子...”
“怎么?突然惦记起这事,莫不是你小子有心思?”齐周好笑地回头望了一眼说话的这人。
说句实在话,眼前这汉军士卒若论出身,其实也不差。
他虽不是什么名门世家,但家中接连三代从军,其爷爷更是一度坐到了千石军司马的位置。
不过...
对方那可是公孙家啊....
整个幽州边陲,数一数二的世代两千石大家。
因此,齐周摇了摇头,毫不留情地泼下了冷水:“我劝你还是死了这条心吧,每年想要去公孙家求取婚配的年轻俊杰数不胜数...除非你小子能跟咱们大人一样,否则还是省省吧。”
话音刚落,附近便又有一汉军起哄道:“是啊小王,就算那公孙小娘子不看重门楣出身,但咱们这么多兄弟呢,哪个不比你身强体壮?”
说着,这汉军还作怪地握紧了拳头,将自己的双臂裸露了出来。
“哈哈哈。”
周围汉军顿时哄堂大笑。
齐周亦是如此,但在片刻后,他便将注意力重新放在了田豫的身上。
话说老田从刚刚开始直到现在,可还一句话都没说起过。
他到底,是在思索着什么呢?
自从鲜卑叩境,将战火一路燃烧至幽州全境后,时至如今,田豫每天处理完公务后便会带着百十汉军来到岸边。
一个多月过去了,每一天都是如此。
身为田豫的副手,齐周也想知道对方为什么要这么做。
但每次得到的回答,皆是含糊不清。
所以到最后,他索性也就懒得再问下去了。
权当每天来散散步,吹吹风。
然而今日,似乎情况有些特殊。
忽地,齐周隐约听到了来自上游方向传来的马蹄声。
来者数量并不多,仅仅只有二三十骑。
显然,这是田豫派出去巡视沽水上游地带的探子。
“...”
齐周抬起头望了一眼悬挂在天空尚未完全落下的太阳,皱着眉头,站起身来,就连脸上的笑容也逐渐收敛。
身为雍奴县军事长官,他比谁都要清楚,若是没有发生什么紧急情况的话。
这支斥候,是绝对不会在太阳落山前便返回雍奴的。
除非说...
出事了。
一想到这里,齐周不由得打了个冷颤,只感觉心脏跳得愈发快动了起来。
而此时,那支骑兵已经迅速赶到了众人面前,其中一人翻身下马,甚至来不及冲田豫拱手作揖便急匆匆地大喊道。
“大人,来了,他们来了!”
田豫微微皱眉,还未开口说些什么,却见齐周抢先一步立马问道:“什么来了?将话说清楚!”
“胡人!”
“是胡人!”
“好多,好多人!”
这人面色苍白,浑身汗如雨下,就连口齿也在此刻因为恐惧而变得有些不清。
好在身旁其他斥候连忙为他补充道:“胡人骑兵大举压境,粗略望去,最少有万骑之多!”
“你们当真瞧仔细了?确认是胡人无异?!”
“绝对不会有错....属下愿用性命担保,并且...他们距离此地可能只剩下不足三十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