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锋声音平得像口枯井，谁听了都心里一颤。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所有人立刻哑火。院子角落有口老井，边上全是血，横七竖八淌了一地。有人忍不住探头往里瞅，刚一看清里面的东西，转身就吐，边吐边抖：“手……断手！肠子挂在井沿上！”
没错，井里塞满了尸体——不是完整的，是碎的。有穿粗布的村民，有穿旧军装的国军兄弟，都是被鬼子砍过、剁过、扔进去的。脑袋堆在上面，眼珠还睁着。
“我操你祖宗的小鬼子啊！”陈锋突然嚎了一声，眼泪直接冲下来，抱着头跪倒在地，嗓子都哭劈了。他那些战友，一起打仗活下来的弟兄，团长、排长、炊事班的老王……一个没剩，连个全尸都没落下！
这时段鹏带着突击队冲进来，新三连和残余国军也陆续聚拢，可一看到井里的场面，全都不说话了。段鹏牙根咬出血：“村西还有这么一口井，后沟的水渠也漂着人……都是被砍死、烧死的百姓……”
“别说了。”和尚嗓音发沉，拳头攥得咔咔响，“马上撤！鬼子跑了不等于安全，他们后援随时能到！现在扫荡还没停，这村遭了毒手，别的村也好不到哪去！咱们得赶紧走，能救一个是一个！”
他一把抓住陈锋肩膀，硬把他从地上拽起来，吼道：“兄弟，我懂你疼，可现在不是哭的时候！站直了！”
回头冲队伍大吼：“所有人！检查枪！压满弹！准备出发！”
“给我一把枪。”
陈锋伸出手，面无表情接过和尚递来的三八大盖。他缓缓扫过眼前这些人，声音冷得像铁：“团没了，家被端了。想学闻天海那样蹽蹽跑路的，现在走，我不拦。想留下的，想拿刀砍鬼子脑袋的——跟我走！给死去的兄弟们讨个血账！”
“连长！我跟你干！”
“我们都跟着你！”
“报仇！杀鬼子！！”
一百多人齐声怒吼，震得院墙都在晃。陈锋转身大步跨出，脑子里只剩下一个念头：杀人！往死里杀！
这支部队，已是整个团最后剩下的火种。可庆幸的是，这一仗靠着突击队和新三连拼死反击，三百来人几乎没折多少，反倒干掉了七八百鬼子。但这点战果还不够，远远不够！血流成河的事，就得用血填回去！
撤离柳树堡三个钟头后，队伍路过好几个邻村，结果每个村子都一样——房倒屋塌，鸡犬不留，满地焦灰和死人。战士们眼睛越瞪越红，心里憋的火快要把胸膛烧穿。
“先歇脚。”和尚停下脚步，“眼下看，鬼子没再往这边调兵，但咱们现在是在敌人的肚子里行军，前后都有巡逻队，稍不留神就被围。现在根据地各部队都在各自为战，没人能来接应。粮食、弹药得分配清楚，不能乱。”
队伍刚扎下，李大本事扭头一瞧，咦了一声：“你咋还在这？不是说好要溜吗？”
“我……我又改主意了，不行啊？”
“嘿！你这妞儿翻脸比翻书快！”
崔酒窝撇撇嘴不搭腔，其实她心里早变了。刚才那一仗，看见老百姓横尸遍野，又看见八路军拎着枪玩命往前冲，她这个女人虽没上过战场，心却被狠狠撞了一下。
尤其是看到陈锋跪在井边，哭得像个丢了爹娘的孩子，她非但没嫌他软，反而在那三百人里，独独对这个人动了心思。
话不多说，眼睛却老往那边瞟。可陈锋现在哪顾得了儿女情长。
“和尚，兄弟们都饿得前胸贴后背了，干粮早就吃光。要不我带几个人往前头村弄点吃的，顺便探探路？”“行，多叫上几个兄弟，把这个带上，做事机灵点儿。”
和尚把一部对讲机塞进李大本事手里，又指派了一个通信员跟着。李大本事立马招呼了几个弟兄出发探路，人影刚从原地动起来。
陈锋坐在土坡上闷头抽烟，眼神发直，还在为牺牲的战友心里压着块石头。底下的兵们则小声嘀咕，话里带着火气。
“妈的，闻天海这号人真是骨头软，打仗时自己先溜了，还自称是军官？跟连长比差得不是一星半点。”
“你太高看那货了，我看他生下来就是个投敌的命，搞不好这会儿已经在鬼子那边吃香喝辣了。”
“那咱们咋整？听说前阵子咱这片的队伍全撤回晋省了，现在连长也……就剩咱们一个连，总不能一辈子钻山沟打游击吧？连个安身的地方都没有。”
听着底下七嘴八舌的议论，陈锋心里沉甸甸的。
“兄弟，来，垫垫肚子。”段鹏挪到他身边，从兜里摸出一块压缩饼干和一根牛肉干，“多少嚼两口。”
陈锋看了一眼，却一点食欲都没有。段鹏和和尚交换了个眼色，顺势开口：
“我说，你干脆别折腾了，直接并入我们八路军得了。我看得出来，你这水平当个连长都屈才了。到了我们这，厂长肯定给你安排个营长干干。再说了，打鬼子哪儿不是打？何必吊死在一棵树上？”
“黑云寨的援兵快到了，反扫荡一结束，你们这么东奔西跑也不是办法。总得有个落脚点，你说是不是？”陈锋叹了口气，冲段鹏挤出一丝笑：“段兄弟，你的好意我懂。这次要不是你们伸手拉一把，就算逃回去，我们这一连人怕也早交代在半路上了。说到底，是我当初太冲动，拖你们下水，冒了这么大的险。”
“我打心眼里佩服你们八路，也敬重沈厂长。可我还是想回晋省，找我们原来的主力部队。要是他们也能像你们这样出兵接应，这一带的局面或许还能翻盘。再说……敌人这包围圈能不能撕开，谁也说不准。”
“有啥说不准的？”段鹏一皱眉，“你还不信咱们黑云寨合成团的本事？我话放这儿你不爱听也得听——上头压根就没打算救你们！不然之前为啥早早撤防？人家已经当你们牺牲了，你还守着那份忠心图个啥？”
这话像根刺，扎得陈锋心头一颤。说实话，他也寒心了，可身上这件国军的衣服穿了这些年，就像钉进皮肉里的刺青，想拔不容易。若当初第一个撞见的是八路，他绝不会犹豫，抬腿就进队列。
眼看陈锋神色松动，和尚刚想搭话，突然通讯员气喘吁吁地冲上来：
“团长！出事了！李大本事他们被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