谭国标的眼睛转了几圈后定住：“你这么做，摆明了是在玩火啊……”
萧传庭刚想说话，却听到一阵脚步声，他侧身探出窗外一看：“他怎么回来了？”
当初修建萧宅的时候，建筑师们曾建议萧传庭修建青石板楼梯，萧传庭却坚持使用红木，除了看起来典雅之外，木头楼梯也可以清晰的反映出每个人走向办公室时的脚步声，帮助萧传庭提前做好准备。
这脚步声厚重且急切，明显是萧清晖来了。
萧传庭站起身来：“你今天应该在北大营练兵，回来做什么？”
没等萧清晖回答，萧传庭又看了一眼谭国标：“我说谭兄怎么深夜突然造访，原来是犬子给你下的邀请函啊。好吧，既然你们都来了，那还想说什么就继续说吧！”
恰在这时，办公桌上的黑色电话响了。
萧清晖：“我就是为了这个电话。是南京二号专线打来的。”
“二号专线？”萧传庭迟疑了一下，还是拿起了电话：“喂，是我，连生先生。”
“我的电话是不是打的突然了一些？”
“不算突然连生先生，您有什么话尽管说就是。”
“什么话，谁不知道你萧大将军最讨厌有人打扰，打这个电话来是为了让你冷静一下，孔宋两家的事不该你管，你也没这个能力管，知道吗？”
萧传庭没有回话。他尊敬电话对面的那个人，但即使正面面对他，他也享有保持沉默的权利。
这边没有说话，那边却不断传来翻阅纸张的声音，足可见南京的工作有多么繁忙。
萧传庭叹了口气：“连生先生，你们不管，如果我再不管，难道真的就要把上海拱手送人？对这个安排，我有些不理解。”
电话那端对这样的回话倒是也没有惊讶：“说说怎么不理解。”
“三大家族要怎么做是他们的事，但现在民国还不完全是三大家族说了算，就算是日本人真要打进来，我们也未必没有一战之力！”
“继续说。”
“我个人认为，日本人也未必真的敢跟我们交战。”
“还有吗？”
“我不明白，为什么我们明明拥有十分雄厚的兵力，却要被拿来……”提到一些敏感话题的时候，萧传庭还是选择了噤声。
这回是电话那端沉默了，就连翻阅纸张的声音都停了下来。
过了很久，那边才说话：“如果把民国交给你，你能管理得好吗？”
“不能”萧传庭毫不托大。
“那你说说，现在的民国，应该交给谁管更为合适？”
“我不知道。”
萧传庭说的是心里话。当下的时局已经乱做了一团，各种主义思潮理想方法古怪的交织在一起，根本分不清哪些才是对当下的国家真正有用的，他自然也判断不出谁才应该是这个国家真正的领导人。
“说说蒋先生吧，你觉得他的做法很乱来，我也觉得，可是眼下你还能找得出另一个愿意担这个大局的人吗？他们商量着要我年底顶上位置，可顶上了又怎么样？有时候，所谓的领导人，不过是被各方势力拱上去的提线木偶。既然眼下有这么一个人有心，而且也还算有能力控制住这个局面，我们能做的，当然也就只有相信他。至于是非对错，那只能交给后人评说。我一个管行政的，管好各项制度修订也就是了。当然，你是当兵的，你思考上海的局势，东北的局势，这都是你应尽的义务，但，我们只能告诉他怎么做好，不能去教他该怎么做，明不明白？”
萧传庭本想再说些什么，可话到嘴边却又不知如何开口，只剩下了一句：“明白。”
“萧将军啊，你今年好像已经62了吧？”
“62？”萧传庭一愣：“没有啊，我今年才刚刚52岁……”
戒严刚刚接触的上海，处处都透着一副太平景象，时间虽然已经过了午夜，黄浦江上的游船却并未歇息，仍在载着一趟又一趟精力过剩的人们观光江景。
林十一他们所在的游船里，就是另一番景象了。
白天忙碌了一天，众人正在船舱里大快朵颐，船舱一角扔着一个麻袋，麻袋在不停的蠕动，不时从中传出女人的呻吟声。
实在听不下去的富春道：“小十一，要不放出来吧，别捂出人命来。”
林十一环视了一圈桌子，端起一碗稀饭来到麻袋前解开绳子，将稀饭送到了竹内云子的嘴边：“饿不饿，想吃吗？”
竹内云子看了林十一一眼，不屑地笑了一声：“你想过后果吗？我劝你赶快放了我，不然明天我不保证你还能活着跟我说话。”
“啪”
“话”字还没说完，林十一的耳光就结结实实的印在了竹内云子的脸上，厚重的力道打的竹内云子身子一歪，径直摔到了地上，脸上红红的五个手指印跟嘴角溢出的血已经说明了这一巴掌的分量。
萧清时在一旁玩味地笑道：“你多少怜香惜玉一点啊。”
竹内云子毕竟也是日本高级特工，哪能容忍的了被一个孩子无缘无故打了一巴掌，当下便发了疯一般起身朝林十一撞去，林十一一侧身子，竹内云子失去目标，径直撞到石柱上昏死了过去。
林十一撇了撇嘴：“什么高级特工，切……”随后便回到桌上跟几人继续吃饭。
一顿饭吃完后，竹内云子终于恢复了意识，也许是这猛地一撞让她的精神有些恍惚，她十分虚弱地问道：“你们，到底是谁，抓我来这有什么目的？”
林十一瞥了她一眼，冷声道：“把你们在上海的兵力部署，还有像你这样的野鸡的数量告诉我，我就考虑给你一口吃的。”
“你做梦！”竹内云子大声嘶吼道：“你敢动我一下，我就让你知道得罪大日本……”
话还没说完的她，再一次被林十一突然的一记飞刀打中了大腿，鲜血从她的腿间缓缓流出，她的脸色开始变得愈加惨白。
林十一缓步走到竹内云子面前，笑着把刀缓缓拔了出来扔给萧清时，萧清时熟练地接过刀收回腰间，并没有表露出丝毫的惊讶。
见识过林十一审人的手段之后，对于这种方式萧清时早就适应了。
林十一微微一笑：“给你一个小时的时间考虑，够不够？”说罢，他转身对众人道：“走吧哥几个，出去遛遛弯去。”
萧传庭办公室，这一句突然的问话给萧传庭惊出了一身冷汗，他不知道电话那端的人为什么要这么问，但是他转过头看了看谭国标与萧清晖后，渐渐明白了有此一问的缘由。
“您说得对，连山先生，我今年好像真的已经62了。”
“嗯，我今年也已经40岁了，像咱们这种年纪的人，还能活多久呢？能享福时尽享福吧，不然真到了有一天没福可享，这一辈子过得得有多悲哀。”
萧传庭沉默了。
他本来以为这通电话顶多是一次训诫，没想到却是一次劝退。过了会，他才缓缓说道：“连生先生，您的意思是，不需要我了？”
“什么话，民国不可一日无东南，东南不可一日无萧传庭！《明史》有句话怎么说的？传庭死，而明亡矣。我看现在这句话可以改成，传庭死，而民亡矣。安安心心守好你的东南，有的是需要你的时候。”
“那您突然问这话的意思是？”
“清晖是个好小伙子，我听说清时表现也还不错，江山代有才人出，各领风骚数百年，老家伙们总是霸占着位置，让小家伙什么时候出头立功呢？换句话说，如果我父亲先前不死，又怎么会有如今的蒋先生呢？”
萧传庭身子一晃！原来是这样！
“好，”他几乎是以颤抖的声音说完的这句话：“连生先生，您的意思我已经明白了，您放心，该交割的我一定会今早交割出去。”
“有你这句话，我也就能放心的操持大局了。时候不早了，萧将军尽早休息吧。”
电话那端没了声音。
萧传庭缓缓放下了电话，一屁股瘫坐在了椅子上，良久才缓慢起身问道：“谭兄？”
谭国标装作没听见的样子。
“谭兄？”萧传庭加大了音调。
“啊？”谭国标这才回问：“怎么了？连生先生有什么指示？”
“没什么，”萧传庭神色木然：“如果该聊的都已经聊完了的话，那我就不送你了。”
“哎呦，这话怎么说的，是我打搅你了才是。”谭国标拱手道：“那南京那边？”
萧传庭：“一切，请谭兄便宜行事吧。”
“好说，好说。”谭国标转身下楼，他的步伐变得轻快了许多，像是了却了一桩陈年心事一般，直到他的脚步声越来越远，萧传庭才向萧清晖勾了勾手：“你，过来。”
萧清晖缓步近前。
“你跟连山先生，通了电话？”
萧清晖急忙道：“是，向他汇报了一下上海现在的情况还有您的应对方法。”
“连山先生听了以后说什么了？”
萧清晖默了一下，答道：“什么也没说，只说了一句萧将军为国操劳，我知道了，请转告他注意身体。爹，连山先生这是在关心你。”
“哦哦，”萧传庭脸上还是带着笑：“我还以为他一高兴，特批你进了行政院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