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一个来到这房里的是林十一,他到时,房里的空地上已跪了十数个人,萧清时一伙跟两个他不认识的人在这些人的对面。
林十一快步上前问道:“怎么回事?”
尹君正接的话:“我也很想知道。”
萧传庭给了萧清时一个眼神,萧清时这才走到了那些人的面前,蹲下问道:“你们几个都是跟了父亲多年的老兵,有的家在锦州,有的在奉天,有的家在热河……唉,父亲出兵东北,也是为了这大好河山不白白落到倭奴手里,可是你们……老实说我很失望,说说吧,孟仁峰给了你们多少钱?”
孟仁峰?这个突然的名字听得林十一一头雾水,他侧首低声问向尹君正:“孟仁峰是谁?”
“军统局盖老板身边的红人,传言很可能是下一任局长。这事大了!”尹君正的脸色突然变得紧张了起来。
跪在正中那人颤抖着身子:“少爷,给个机会吧。”
萧清时摇了摇头,把枪给了身边的李副官,李副官抬手放枪,几声枪响,一蓬血污,满屋腥气。
下人进来拖走尸体打扫了房间,并喷上了熏香,才让这屋里的气味好闻了一些。
这时林十一第一次见到杀人,他终于明白了方才尹君正所说的“大了”是一个什么意思。
孔祥鹏这时发问道:“老萧,大老远把我叫过来,该不是为了看你儿子杀人的吧?”
“当然不是,”萧清时淡淡地道:“我一向把命看得很重,因为人这一辈子只有一条命,所以我很喜欢多给人一次机会,可他们没要,如果我说,我现在给你一次机会,你要不要?”
萧清时的目光对着孔家父子以及萧传庭,看得三人心里发毛,这时,站在萧清时身后的李副官却突然举枪朝着孔祥鹏开了一枪,亏得尹君正眼疾手快,在开枪前飞身按下了孔祥鹏,子弹打在了孔家父子身后的挂画上。
电光火石之间,萧清时反手开出一枪,正中李副官腋窝,李副官吃痛弃枪欲走,林十一抄起桌上的茶壶就丢了过去,正中李副官面门。
待李副官欲再爬起来的时候,已被七八个汉子牢牢按住了手脚,压在地上动弹不得。
孔祥鹏到底是见惯了大场面的人,劫后余生的他非但没有丝毫的慌乱,还欣然的笑了起来:“哎,都说你老萧是东北‘妖狐狸’,没看出来你不显山不露水的,培养除了一个‘小妖狐’啊,都敢拿我来做饵了。”
孔祥鹏这人一贯笑里藏刀,这话一旦出口,就意味着他要发难了。
“这里无饵,”萧清时淡淡地道:“只有棋手,棋子,与险些成为棋子的人。”
到这时,尹君正才明白了过来,率先问道:“孔先生并非是谭家的上级,而是支持南京派的学界代表,这次来的本意是与萧家示好的!如果不是三少爷设计挖出了孔家与萧家的内奸,两家反倒是中了军统的计策反目成仇了!”
萧清时笑了笑:“是这么回事。”
孔祥鹏饶有意味的笑了笑:“前因后果,想听萧少帅好好说上一说。”
从“小妖狐”变成“少帅”,称呼的改变,已经表明了孔祥鹏对这次事的态度。
萧清时道:“起先,父亲计划出兵东北,却不料部队里出了内奸,将消息走漏给了军统,这才有了军事委员会发来的照会,南京方面借上海局势为由发难父亲,逼父亲放弃出兵反助谭大帅,这其实是在变相的震慑父亲表明权力归属。”
孔祥鹏点了点头:“这事我有听说,继续吧。”
“父亲只做了一件事,结盟孔家,也就是与您修好,四大家族里,能拉倒您跟宋家助拳,就不担心蒋先生跟何司令会来为难我们。币制改革势在必行,沈先生是您选定的谋局者,想要与您修好,首先要与沈先生修好,这才有了联姻一事。”
孔祥鹏:“然后你们截杀了谭国标儿子的船,这些我都已经知道了,我不清楚的是为什么你们要烧令晖的房子,以及杀成龙,现在又在这演这么一出。”
萧清时道:“因为一旦抬出了宋家孔家,军统的计划就变得不堪一击了,他们能做的只有垂死挣扎,制造我们两家的矛盾。但我没有想通的是,他们要怎么让萧家跟孔家争斗起来,除非……”
林十一这时也明白了:“除非那些人在孔家也有内奸,孔成龙就是那个人!如果今天不杀了孔成龙,过不了多久孔家跟萧家一定会出现矛盾,且必定是由这个人与李副官制造的!”
萧清时笑了笑:“防患于未然,孔先生应该不会介意吧。”
孔祥鹏低下了头,像是在思考着什么,过了会才又道:“说下去。”
萧清时道:“所以,我设了一个更大的局,我先是私下联系了孔少爷,让他先大张旗鼓的进一大批金银宝贝囤进府中,再接近林十一一伙人,装出要杀富济贫的样子对孔家下手,这样潜伏在萧家的奸细一定会以为计划得逞。”
林十一跟道:“然后就是分头行动,所以我的任务内容才不是杀孔成龙,因为我在其中的作用就是帮你试探出萧家的内奸到底是谁?”
萧清时又笑了:“不只是你,尹公子行事时,我的桩子也在暗中拔掉了跟踪汇报消息的军统成员,我没猜错的话,前日跟踪谭公子的也是那伙人,如果此计不成,军统的下一步计划就会是暗杀谭少,从而以治安不严为由向父亲施压,以争取到江淮地区的实际控制权。”
孔祥鹏抬手鼓掌:“好心思,好设计。所以你烧我家房子才没有烧主院,只是烧了一间厕所跟一间柴房。那些个所谓的宝贝,应该就是些渣土砖石之类的东西吧?”
萧清时道:“什么事都瞒不过孔先生。萧家既然想要结交孔家,自然要展现一下自身实力,如今,孔先生应该对萧家的能力有所了解了吧?”
孔祥鹏点了点头:“我看了下黄历,两天后就是黄道吉日,订婚仪式就办在那天吧。我会出席,宋先生我也会帮你请到。剩下的是你们的家事,我就不掺和了,隔壁包厢等你。”
这话是对萧传庭说的。说完,孔祥鹏便带着孔令晖离开了包间,只留下了萧家一众。
李副官冷冷地问道:“你是什么时候发现我的?”
萧清时的声音比他还要冷:“你知道的,我不太喜欢回答别人问题。”
李副官叹了口气:“五年前,是大帅带着我们从东北来到了这,为的就是不再打仗,如今我们好不容易有了这一块安身立命的地方,弟兄们能吃饱穿暖受人尊敬,为什么?为什么我们还要再打回去?日本人不是那些连枪都不一定拿得稳的军阀,东北那边有话传‘白旗中间的红点子,杀人不眨眼的小鬼子’,真打过去,兄弟们只怕全都要折在那!”
萧传庭这时也叹了口气:“你开那一枪的时候,我觉得挺可惜。这么些年能坐在我身边吃饭,能吃我的剩菜的,你是唯一一个,我甚至在想有一天我老了退下来,老大又没那么中用的话,你来接我的位子,可现在看来,还好没有把位子给你。我只问你一句,你受人尊敬,吃饱穿暖,吃穿从何而来,受的是谁的尊敬?”
李副官没有答话。
萧传庭又问:“他们为什么要尊敬你?为什么要分出口粮供你吃穿?”
李副官依旧没有答话。
萧传庭道:“因为你保了他们一方平安。当兵打仗,不是为了争几块地盘杀几个人睡几个姑娘,而是为了保境安民,为了有一天你的房子不被人抢,你家里的人不被人杀,你的姐妹姨娘不被人糟践,你素来明白行伍之事,怎么这次会这么糊涂。”
李副官的脸上没有丝毫的变化,林十一却先哭了起来,这一哭,倒引起了萧家父子俩的关注。
尹君正笑道;“我能理解他的心情,如果说我是棋子的话,他连棋子都不如,只是一块饵,本来兴致勃勃的以为能做一些行侠仗义的事情,结果却发现咱们不过是在党同伐异,我与萧兄好歹二十出头,可这位小兄弟不过十七八的年纪,如何受得了这些。”
萧清时没有忙着去开解林十一,而是拿出了他随身的配枪对李副官道:“我们是军人,你现在是军统的是,所以各安天命,黄泉路上不要怪我。”
一声枪响,萧传庭在下人进来时推门出去,房间里只剩下了萧清时三人。
尹君正开解道;“其实你做的已经不错了,便是我经历这种事也很难想得开做的顺,再说了,‘飞猪’空袭这种创意可不是一般人能想得出来的。”
萧清时摇首微叹:“我也没有办法做到让所有人坦然接受这个结果,有死伤的局,就必定有人牺牲,希望你也不要怪我。难民的事,父亲做主去跟苏州的豪绅们谈了,可以吸纳难民来家里做工维生,这样总比你继续做贼养活他们来的好些。至于你,药铺不是个长久行当,你有胆识有计谋,我想邀请你来我萧家做事,你意下如何?”
林十一摸了摸眼睛,一把推开萧清时,径直推门走了出去,再也没有回来。